帝明: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四章 收权
万历不知道的是,他对于四夷馆的格外关注,却引起了内阁两位阁老的忧虑。如今大明的大臣们实际上早已对这种朝贡活动没一点兴趣,之所以还在进行,也不过是勉强维系下宗主国的尊严,借此讨得皇帝的欢心,大家就好守着这局面混日子而已。
皇上忽然留心起四夷馆,可不是啥好兆头。如今朝廷府库好不容易充实一点,千万不能又想着去回复万国来朝的局面,或者搞什么下南洋的事儿。
二人计议良久,觉得很有必要找机会提醒下皇上。最后决定,临时调整两天后经筵的讲授内容,借讲述夫子的仁学,引申出爱惜民力的道理,以此来奉劝皇上,千万不要瞎折腾啊。
然而如此一番精心的安排,却是根本没起到作用。万历全程昏昏欲睡,那些精辟的论述对于他而言,简直就是最有效的催眠曲。
苦苦支撑到最后,万历倒是没忘了自己的计划,笑着对谢赏的锦衣卫头头刘守有道:“刘卿,你今日这身装扮,倒是更显风采。”
刘守有虽是武职,今日也按例穿着一身文士的袍服,头上还顶着块四方平定巾。他每次朝会都侍立在皇上身边,相互间却几乎没有过什么交谈。这会莫名其妙地被皇上夸了几句,刘守有心中一时间根本没反应过来,只得硬着头皮再拜称谢:“蒙皇上谬赞,微臣不胜惶恐。”
“平身,刘卿能文能武,诚国之栋梁。”万历点点头,又继续夸赞了一句,便摆手示意他退下。
刘守有生于官宦之家,政治敏锐性一点不差。听着皇上赞许,背心却冒出冷汗。他之所以会坐到这个位置上,一方面因为他是名臣子弟,出身好,另一方面则是由于他很会做人,从不主动生事。
往日张居正与冯保联手把持朝纲,便把刘守有这和事佬提拔为锦衣卫的头头。以便冯保手里的东厂能更好地对锦衣卫进行掌控,避免节外生枝,是内外廷难得的蜜月期所造就的一个特殊产物。
刘守有当然很清楚自己究竟是怎么爬到这高位之上的,所以一直以来都对冯保言听计从,也刻意与万历保持距离,从不主动跑到皇帝跟前搬弄是非。反正他是外臣,凡事经由内臣通禀这也说得过去。
前几日皇上错将锦字写成绵字的笑话,早已传入他的耳中,当时还没太在意。如今看来,皇上对自己的表现已经很不满意了。
自己明明是武职,偏说自己穿文士服更合适。明明啥也没干,却夸自己是国之栋梁,连锦衣卫也被皇上写成了绵衣卫。
不过皇上既然是在敲打自己,那就意味着自己还有希望,但如果再不改弦易辙,只怕马上就会遇到大麻烦。
此刻刘守有心中真是实实在在的不胜惶恐,战战兢兢磕头退下,但君臣间这短短的几句对话,在一旁的大臣们听来,内心却都激起波澜。
张四维与申时行马上将这情形与前几日皇上御批绵衣卫联系起来,轻易觉出了圣意。而刘守有平时行止算得上谨慎,并没有什么大的差池。这么一推敲,就不难看出,皇上是要将锦衣卫的指挥权收回了。
张四维眼看着就要正式接任首辅,但他却从未指望过自己能像张居正那样大权独揽,内外通吃,所以他根本不打算染指锦衣卫的指挥权,但只要想到这权力也不会再被冯保所把持,他就心满意足了。
他与冯保间的罅隙,根本无法弥补,而他也是李太后的人,所以并不畏惧冯保在宫里的势力,反而更加忌惮冯保手中掌握着的东厂和锦衣卫这帮暗探捣屎棍。
张四维可不相信自己想要提拔的人才全都毫无瑕疵,一清二白。若是日后冯保借着东厂、锦衣卫的力量来搞这些人的黑材料,那对自己的势力同样能造成重大的打击。
眼见着冯保就要失掉一臂,张四维自然是大喜过望,而随万岁爷一同来参加经筵的冯保却是脸色铁青,内心郁闷至极。他晓得今日刘守有被万岁爷这么莫名其妙地夸一顿,日后决不会再对自己如从前那般俯首帖耳,唯命是从了。
冯保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去找徐爵、冯邦宁几人计议一番,随即记起徐爵已经跟着田义去了张居正的老家。本打算让徐爵去面见老先生,请老先生出面搞定潘师入阁之事,哪晓得这边又闹出如此大的变故。
经筵一散,冯保就借故从万历身边脱身,回到自己值房闭门苦思。失掉刘守有这个盟友,对他来说打击真是太大了。
除了宫内的基本盘面,他在朝堂中最重要的倚仗眼看着都被撤空。作为一名曾经掌控一切的政治家,冯保哪能受得了。
“哎,真是大意啊。”冯保懊恼地一声长叹,前几日眼见着万岁爷批出绵衣卫这几字时,根本没有想到还会有这一出。这样一来,看似朝堂之上没发生任何变动,但形势却一下截然不同了。
看来万岁爷是真的长大了,再无法被轻易压制住。但冯保却又实在不甘心手中的权力就这么一件件被收走,总想着要找补回来。
本来以他与万历的情分,只要真能想得开,完全可以毫发无损地退下来。如今穿越过来的万历也不是什么心狠手辣之辈,非得斩草除根不可。但冯保内心之中那份对权力的偏执,却使得他终究无法看穿这一切,犹在想方设法地挣扎。
而万历于经筵结束后,却是就此打住,没有再继续发力。他跟冯保的出发点不同,冯保盯着的是权力,而他眼里却只有冯保,不把冯保扳倒,他就难以安心。
在旁人眼中,皇上这是在以一种温和的手段收回权柄,而清楚历史走势的万历却知道,只要他先动手拔掉冯保身上的一根刺,自然会有人愿意接着继续干下去的。
至于锦衣卫本身的力量,万历倒并不急于马上加以动用,眼下他与朝臣之间,合作多过分歧,矛盾还未被激化。哪怕除掉几个顽固分子,提拔上来的仍只会是观念陈旧的人物,而这样一来,反会让他与这些顽固分子身后的势力发生不必要的对抗,不利于计划的实施推进。
他很清楚,自己身边还根本没有凝聚出一个强大的利益共同体,借力打力,因势利导,才是眼下最适合的手段。此刻他所关注的,始终还是那份尚在酝酿中的处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