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罢，相互看了看，却仍是没啥反应。张鼎思这话并没有什么新意，大家都是读书人，难道连恩师话里这么明显的暗示都听不出来？

    毕竟无论采取哪种方式，都一样是为了整潘晟，还不是违背了皇上的圣意与元辅的遗愿？这才是众人最为忧虑的，可别到时羊肉没吃到，反惹一身骚。

    当下便有人出声将自己的忧虑表达了出来。

    张鼎思听完，哈哈一笑，似是很有些感触地道：“哎呀，你们呀~”神态颇具断水流大师兄的味道。

    环视了一下众人，他才接着道：“想我等拜在师相大人门下多年，当知他老人家的秉性。恩师素怀大志，却能一直隐忍不发，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如今却要奋起一击，自然是事情有可为、当为之处了。反之，若事不可为，他老人家岂会要我等到此一聚？”

    这番话一出口，顿时令众人来了兴趣，同样担任御史的魏允贞道：“希皋此言有理，你也别再藏着掖着，速速与我等说明白才好。”

    “好。”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张鼎思才道：“元辅身故以来，发生这许多事情，不知诸位留意过没有？”

    这是最近的头等大事，众人当然都极为关注了，纷纷点头。皇上对老先生如此高看，真可谓无以复加。

    谁知张鼎思的观点却是与众不同，只叫众人反过来分析，去掉最高分，专看最低分。

    封伯爵最高，去掉，封太师最高，去掉，授上柱国最高，去掉，亲往致祭最高，去掉~~

    这么一样样去掉，最后就不难发现张居正的谥号，居然是排第四的文忠，问题一下就显露出来了。

    古代文臣的谥号以文为最，历史上只有王安石和韩愈得到过。到明代，《大明律》明确规定文臣谥号为两字，排在前面的依次有文正、文贞、文成、文忠、文端等，一共两百有余。

    谥号由礼部牵头，翰林院撰拟，报经阁臣初定后，再呈皇帝最终确认。张四维在初选的时候，将文正与文忠等两三个谥号，一并呈报给了万历。

    此时的万历已是一名穿越者，并不熟悉古代谥法，却早知道张居正在原本历史上的谥号是文忠，也觉得这个谥号确实比较客观公允。忠，更能代表张居正，而正，却似乎~~

    但他却没曾料到，古人对于身后令名的极其看重，而谥号作为官方对一个人一生的身后评价，其自身的褒奖意义极为重要，并不是只考虑客观公正。

    若真是只讲客观公允的话，那文正这个谥号就该和太师这个职衔一样，永远都只是个存在，而不会被授予任何人，毕竟人无完人，总能挑出毛病来。而事实却是大明历史上有好几位臣子在去世后都获得了文正的谥号。

    而万历却恰恰是因为不想将张居正树立为完人，便仍旧选了张居正历史上的谥号：文忠。

    在他看来，自己是要酬答张居正的功劳，确保张居正的地位，并以此来维护张居正的改革成果。前所未有的太师、伯爵勋衔，应该足矣。

    毕竟变革还要再接再厉，继续推进。如果将张居正树成一代完人，日后又有人借着张居正做幌子，蹦出来阻扰自己的行动，那就事与愿违了。

    但文忠的谥号一经确认，在此时的某些人心中，感受却与万历的设想有所出入，如张四维就顿感前方显出了一丝光明。

    原来老先生在皇上眼中，也不是十全十美，这便有隙可乘了。所以张四维才会最终确定，与其坐待形势进一步恶化，不若全力一击，倒要看看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

    关键是要找准这个“隙”，对准目标，全力一击，方可奏效，所以张四维才会在话语里对自己的弟子细心点拨。

    这会经过张鼎思一番剖析，众人总算是豁然开朗，当下众人再无疑义，一致痛斥潘晟的种种劣行。人人表态要联络相知同僚，一同铲除这个即将钻进帝国核心中枢的蛀虫。

    “我等终日饱读圣贤之书，当明忠义，岂能坐视奸佞之徒得逞。”

    “为国除奸，此我等义不容辞之事。”

    “对，如此才能上报君父之恩，下解黎民之倒悬。”

    一时间，各种激情澎湃、正义凛然的话语充斥整个房间，人人都是斗志昂扬。

    王国见此情形，心中大喜，看来师相托付的事情，总算是完成了。

    一场轰轰烈烈的倒潘行动，就此展开。

    接下来的两三天里，不断有臣子上疏，尽言潘晟的种种不端。这些奏疏都在第一时间被转呈进宫，令冯保心中大急。

    冯保虽是名太监，且个人权力欲非常强烈。但他思维意识也一直深受传统儒家思想的熏陶，常以内臣自居，并非极端的阴险狡诈。

    在他以往与张居正合作的岁月里，虽说借助皇家的信赖权倾一时，也没少干争权夺利，打击异己的事儿。但在平常行事上却仍中规中矩，根本没到能够蒙蔽圣听、裹挟天子那种程度。

    面对如此局面，冯保竟是束手无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奏折被送到万历跟前。

    “大学士潘晟清华久玷，不闻亮节异能，廉耻尽捐，但有甘言媚色……”

    “其初为礼部尚书，也秽迹昭彰，先帝常斥之……”

    看着这一份份措辞极其激烈的奏折，万历心中也是深有感触，读书人杀人，真的是不需要刀子的。

    这么多人联手保持同步，如果说没有人居中协调，大力推动，那是绝不可能做到的，这不就是一幕活生生的党争吗？

    虽然眼下的情况是自己所愿意看到的，但其来势之凶猛，目标之明确，还是令万历为之震惊，暗自警醒。

    如果皇帝的掌控能力稍微差一点，面对这种情形岂能招架得住，难免不被牵着鼻子走。

    “想不到张四维手里还捏着这么多虾兵蟹将啊，难怪能把张居正、冯保一个个掀翻在地，真要对他刮目相看了。”万历不禁摇头自语。

    而历史上的自己跟臣子们斗了那么多年，到最后竟只能躲在宫里不出来，就这样还被喷得体无完肤，却毫无还手之力。

    一想到这万历就心中来气，日后这帮家伙要是敢把矛头对准自己，当场就得将其狠狠怼回去。

    总要让你们晓得，咱老司机可不只是光会谈人生，当喷子也能将你们都给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