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月后。

    不老洞三代弟子眼中那个道行最浅薄的小师叔依旧在七朵金莲上入定。

    已是仲秋。

    瓜果飘香，秋风飒爽。

    十里桃园九十里龙井蟠桃已到了收获蟠桃的季节，每年这个时节，抱朴山近六百余三代弟子具是趋之若鹜的赶来采摘。

    虽然每人限采一颗蟠桃，也算是百里挑一的美事。

    传闻中龙井蟠桃树是前辈高人桃园子血肉所化，又蕴育在可‘起死人肉白骨’的不老泉下，每一颗龙井桃花树只要不伤及深入地底三百丈的根须，或是被连根拔起，任凭刀耕火种，翌日便会复原，这也是十八万棵龙井桃花树数千年一直保持不变，一棵不多一棵不少的缘由。

    数千年谁敢说没有变数？

    抱朴山开山近五千年，当真有两人数过，一棵一棵的数过。

    数千年前抱朴山痛失爱徒桃园子的开山祖师葛洪真人，飞升前曾数过，老真人足足数了三年又六个月，或许数树是假，将自己大乘时最后一些时日留给已散尽元神化身为树的爱徒为真。

    三百年前又有人数过，依旧是十八万棵。

    传说听起来悦耳动人，可喂不饱肚子，涨不了真元，比不上蟠桃来得实在。

    还在凡胎肉体里折腾，离引精化气，引气筑基或天壤云泥，或临门一脚的三代弟子，谁不对这吃上一颗足可以抵上引气期苦修三五年的蟠桃，垂涎欲滴？

    只可惜呦……

    十里桃园每年开园也就一天，道理嘛，好像是说‘固泽而渔’，规矩嘛！老祖宗定下的，雷打不动。

    时间紧迫呦时间紧迫！

    大阵，阻隔！四相齐鸣大阵，上古诸天大阵残卷中衍化出来的阵法。

    硬闯嘛，没那本事！

    不闯就撤阵，都是自家门生？

    区区不老洞三代弟子，想要抱朴山四大护法长老撤去阵法的，敢想的不多，有胆去问的就更少。

    没敢去问一问随便跺一跺脚，南瞻大地便要抖上三抖的抱朴山长老神仙，没敢去骂道法通玄已入小长生境的老护法。

    而那个始作俑者，小师叔，叫许小仙的小师叔，那个杀千刀的小师叔许小仙。

    能打么？

    怕是不能。

    能骂么？

    有人拂袖而去，有人左右为难急得直跺脚，有人胆儿肥了，振臂高呼。

    能。

    很能！

    近六百平常孤芳自赏，自诩‘肩挑明月、袖挽清风’的道家修士，丢掉廉耻礼仪，丢掉道骨仙风，破口大骂。

    无非是骂一些猪狗不如，杀千刀，没脸没皮之类的话语。没敢说上天打五雷轰，就谈不上诛心，但声音却大得丧心病狂。

    兴许是说给四大护法老神仙们听的。

    只有一个豆蔻年华的少女，站在十里桃园山谷顶的最高处，眺望着那个在七朵金莲上入定的小师叔。

    她眉头紧蹙，对于师兄师姐们歇斯底里的狂骂，充耳不闻，只是紧紧抓捏着自己那条马尾辫的末梢，咬着牙，目不转睛的看着金莲上静坐的小师叔。

    突然，阻隔着十里桃园入园口的‘四相齐鸣’大阵摇摇晃晃。有一处竟荡起了阵阵波纹，接着天空某处就像是被烫刀划过的牛油一般被切开。，，

    天空中凭空出现一条云雾阶梯，

    一个赤红身影，托着一棵龙井桃花树，摇摇晃晃的拾阶而下。

    正是那数过天顶峰登山石梯，骑龙松，古樟，更数过十里桃园十八万棵龙井桃花树，论剑道修为，抱朴山五千年稳进前三的女子剑仙，数百都没‘长大’的剑仙赤霞仙子。

    赤霞冷哼一声，近六百不老洞三代弟子噤若寒蝉，如芒在喉。

    依旧扎着两根羊角辫，可爱到无法无天的赤霞仙子将手中桃花树放下，冷声道:“一人一颗，不多也不少，有人敢多拿一颗，本座亲手送他去桃林深处，让他吃成个大罗金仙。”

    传闻，十里桃园深处有南瞻部洲第一楼剑道凤首十里散尽元神弥留的无匹剑气，可斩仙弑魔，也有着剑道凤首十里留下的剑道心得，是个机会与危机并存的地方。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神仙未必就能免俗。进入十里桃园深处想攫取十里剑道心得的自然不在少数，埋骨桃林的早已化作黄土，进去了又出来了的，除了几个飞升了，兵解转世了的抱朴山老神仙，如今还剩下的，也就是抱朴山掌教褚如意，和眼前这个可爱到无法无天的赤霞仙子。

    近六百抱朴山不老洞三代弟子没人敢上去摘桃树上的蟠桃，都是唯唯诺诺进退两难

    的模样

    。

    站在众人后面的一个高挑女弟子，竟然吓得哇哇大哭，拔腿就跑。

    赤霞眉头一皱，一道醇黄剑气破指而出，一指刺穿高挑女弟子的心脏，还不罢休，剑气带着女弟子的躯体一直后退，最后钉死在临崖峭壁上。

    扎着两根羊角辫，怎么看怎么可爱的八九岁女娃娃，皱着眉头道:“本座说过，一人一颗，不多也不少，你不拿，那就是少拿了。本座说过，拿多了让你去桃园深处吃个饱。拿少了，那就是吃够了，吃够了，那就去死。”

    秋高气爽，早已过了天地如炉流火烁金的时节，众弟子无一不是全身被汗水湿透。

    唯一一个不曾看到天空被切开，不曾看到有赤袍自天上来，不曾看到剑仙弹指杀人的人，依旧是那个捏着自己麻花辫看着桃林某处发呆的豆蔻少女。

    抬指杀了后辈弟子丝毫没有丁点愧疚赤霞仙子看着众噤若寒蝉的三代弟子，没心没肺的咧嘴一笑，愈发显得天真烂漫，她轻声说道:“本座言而有信，一人一颗，别多拿，也别少拿，拿了便滚，还有听不懂的么？”

    还不懂？

    那就是修行修到狗身上了不是？

    赤霞仙子没再管这些惊弓之鸟，从桃树上掰下一颗蟠桃，蹦蹦跳跳的走向那个依旧捏着自己麻花辫末梢，发呆中无法自拔的豆蔻少女。

    赤霞仙子将手中蟠桃塞进少女手中，少女才猛然惊醒，趴在女子剑仙本就不算宽阔的肩膀上哭得带雨梨花。

    女子剑仙柔声道:“将你从东海郡带上抱朴山，便告诉你，日后不许哭，你咋不听了？”

    豆蔻少女瞬间止住啼哭，指着某处道:“先前还只是坐在莲花上打坐，现在却连人也看不到了，就像是蚕茧一样被包裹着，师傅这是何故？”

    女子剑仙用手拭去少女眼角泪花，温柔道:“破茧成蝶。

    ”

    就算哭得梨花带雨也掩饰不了日后必将长成大美女的少女摇了摇头表示不懂，刚刚拭去的泪水再次哗哗哗落下。

    女子剑仙笑道:“彩儿，蚕儿咬破蚕茧，便会长出翅膀，天高海阔，任他飞，怎能是坏事呢！

    ”

    少女瞬间破涕为笑。

    反观在七朵金莲上入定半年有余的许小仙，周身被灵气包裹得严严实实，远远看去，活像一个巨大蚕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