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缘是十字路口的相逢，是红尘陌上的牵手，缘是万朵春花一齐绽放，是两枚秋叶一起萍聚，缘是山和水的回首，是日与月的追逐。’

    这是许小仙年幼时，在北俱芦洲听到一个风烛残年的落魄戏子，喝了几口马尿后的感慨。

    许小仙自然是听不懂，只是觉得有些道理，悉数记下了。

    当时老道人李大牛也附和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老戏子，说了两句:

    “缘死如灯灭，再点上，灯芯终究是短了几分。缘来了，哪怕是孽缘，都会像是五百年前扭断脖子的回眸，躲都躲不掉。”

    许小仙出了沙城，买了一匹矫健的青葱马，没有直接进入小吴国王城望月城借官道南下，而是选择了山路十八弯的丘陵地带，入了白土城，准备借着雪峰江逆流而上，过雪峰山，与南楚龙骑会合。

    许小仙刚进城，一个熟悉又不愿意见到的脸庞出现在他视焦里。

    许小仙收缰勒马。

    清瘦唯美秀气的脸，洁白的牙齿，咧嘴一笑就有种‘此心安处是吾乡’的朴实与轻灵在风中洋溢。

    让人心头一亮。

    角里兰月。

    ‘孽缘啊！’

    许小仙撇了撇嘴，叹了口气。

    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嘿嘿一笑，道:“师傅，缘分哩。”

    一声师傅，年轻修士连翻白眼。

    “我教不了你。”

    角里兰月皱了皱眉头，追问道:“师傅来自中州大陆有数的顶尖宗门，六大真统抱朴山，半仙一样的人物，如何教不得？”

    许小仙别过头去，再回头，生硬的回应道:“你生而剑子，想要学剑，唯有北上去‘第一楼’求学。

    我这半吊子的剑匠教不了你，只怕我剑仙师伯赤霞仙子在，也未必敢雕琢你这块璞玉。

    先前留了昔日第一楼剑道魁首的‘一气青龙出’剑道心得玉简给你，就是想要你入第一楼。

    你入了第一楼，日后成就，我这个剑道上的半桶水虽不敢断言，却可以肯定，当不下于‘第一楼’这一辈的剑魁何六指之下。”

    角里兰月沉默着。

    许小仙接口道:“天下剑道气运才十斗，剑道‘第一楼’独占六斗，你生儿剑子得一斗，天下剑修共分三斗。

    这种注定能问鼎陆地剑仙的资质，我一个金丹期的剑道门外汉，如何能去践踏。

    这些道理你兴许不懂，可终究会懂的。

    小麦地里的百合，哪怕再高贵，再圣洁。它站错了位终将沦为一株杂草，被人遗弃。

    你再看朴素的桔杆，虽然平凡无奇，但它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实现了自己的价值。世上的位置千千万，只有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

    这些类似的道理，你娘亲应该跟你说过了。”

    角里兰月愣在当场，咬着牙，忍住不哭，抓着自己麻花辫的末梢，不敢再去看抱朴山年轻修士有些冷漠的脸。。

    许小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柔声道:“你若不想去剑道‘第一楼’，却依旧一心问剑道，我便送你回抱朴山不老洞，你潜心参悟昔日剑仙十里的‘一气青龙出’剑道心德。

    二十年后的抱朴山问道大会，你若能进得去前三，便能上望仙台观天书石碑‘抱朴子’。

    天书《抱朴子》包罗万象，博大精深，以你生而剑子的绝佳资质，定能斩获一份属于你自己的剑道感悟，成就陆地剑仙。

    兰月你可知道，陆地剑仙，放眼中州有记载的几万年里，两只手都数得过来。

    稀罕。”

    角里兰月依旧低着头，强忍着让自己不哭，许小仙上前捏了捏她的脸蛋，猫着腰，将她手心紧拽的马尾辫拿出来，捋了捋。

    角里兰月蓦然抬头，迎着年轻修士复杂的眼神，坚毅一笑，决绝道:“我不学剑了，师傅会什么，我便学什么。

    如果师傅什么都不教，那兰月便侍奉师傅一生。”

    许小仙心头就像是有块东西堵着，那种从儿时便一直保留着的心如止水，在动摇着。

    年轻修士不作任何天人交战的翻身上马，正准备架马离去时，缰绳被人拉住。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笑道:“丫丫给公子牵马。”

    突然被人扯住缰绳，青葱马打了一个响鼻，发泄着不满，被小姑娘强扯着马头，重重的抽了三个耳光，还被重重的踢了一脚。

    “再敢瞅我，我再抽你。”

    角里兰月恶狠狠的盯着青葱马的眼珠，泼辣到无以复加，那还有半点先前沮丧的样子。

    算不得灵性的青葱马，瞬间服软。

    许小仙看得瞠目结舌，心头堵着的东西，瞬间烟消云散。

    眼前这个女娃娃，自己一直当她是剑仙赤霞师伯的缩影么？

    何苦。

    角里兰月牵马而行，年轻修士突然五指成爪，虚空一抓，轻飘飘的便将小姑娘抓到了马背上。

    两人一骑，瞬间入城。

    依旧属于天真烂漫年龄的小姑娘，瞬间笑开了花。

    就像是迎着初升红日绽放的芙蓉花，管它日落后会不会凋谢，只有无忧无虑在弥漫。

    ……

    许小仙来白土城是为了见一个人。

    当初和老道人李大牛在刚入南瞻部洲时认识的一个人。

    年纪不大。

    和许小仙一般大。

    个头却大得离谱。

    那一年许小仙十岁，他才九岁，却高出许小仙一个头，每次吃了许小仙烧的‘叫花鸡’便会单手将许小仙举过头顶，再放在肩膀上，一嘴一个‘小仙哥’的喊着要去再偷一只土鸡来。

    他块头大，力气自然也是一等一的骇人。

    许小仙记得，有一次在农家地里扯了两颗白菜，不知怎地就惹毛了放养在菜地外吃草的一头老黄牛，老黄牛发疯似的奔撞向许小仙。

    大块头单手扯着牛角，抡起老黄牛，瞬间扔到了近十丈开外。

    那一次，许小仙记忆尤深。

    因为大块头摔死了老黄牛，老道人李大牛口袋里银子又不够，却又不肯昧着良心跑路。

    放眼农家，牛可是能抵得上三两个劳动力的存在。

    幸好村里当时还有个识货的小商贾，要不然老道人李大牛扣下小钟馗桃木剑上的那颗价值数万金的聚雷珠，只怕也会被人当成游方骗子，三条老腿一齐被打断。

    大块头叫鹿知命。

    如果这鹿知命当时没有吹牛，许小仙铁定能找到他。

    因为鹿知命说，只要是在小吴国白土城，他老子鹿抓虎说话一言九鼎，覆雨翻云。

    而他嘛！一言十鼎，只手遮天。

    许小仙打听了一下，白土城果然有个鹿家，有个叫鹿抓虎的白土城之主，更有个叫鹿知命的盖世魔王。

    落日西斜。

    许小仙将嘴唇贴着她的发髻，轻声笑着对角里兰月道:“肚子饿了咯，白土城听说有个盖世魔王喜欢吃人肉，咱们也去打打牙祭。”

    丫丫小姑娘不做任何天人交战的笑着回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