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夜，早已驱散了还属于黄昏时的暮霭。

    只留下无尽的寂寥与黑暗。

    夜很深了，兴许再过一刻就是黎明。

    白土城外废弃驿站，残留了些许灯光，给这黑夜平添了些，不合时宜的‘喧哗’。

    王途鸟靠在驿站外的一块斑驳石碑上，静静的看着一个身影，缓缓穿过黑暗，走来。

    是一个男人，算不得年轻，更算不得英俊潇洒的男人。

    他身材敦实，平淡无奇的面容在这驿站残留的泛黄灯光下，愈发显得平凡。

    他很普通，很普通，普通到他如果出现在农家菜地里，哪怕不用扛着锄头，背着尿桶，更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依旧是一脸朴素老农相。

    他咧嘴一笑，有些憨厚很自然的浮现在脸上。

    王途鸟并没有回应，依旧用清冷的眼神看着他。

    他依旧是他。

    哪怕由王道剑转为诡道剑，依旧没有将这种与生俱来的憨厚，丢弃。

    兴许，与他年龄和身份都不相符的憨厚，已深入骨髓，想丢都丢不了。

    他曾告诉过王途鸟，他其实不想练剑，他只想去种地，去种好多好多的落地花生和甜玉米。

    那时候，刚入剑子行列，剑道一途如日中天的王途鸟，却信他。

    很信。

    因为很多话从何六指嘴里说出来，王途鸟都不觉得突兀，因为何六指从小就只会说实话。

    哪怕先前在第一楼下，被圆灯寺小活佛圆寂小和尚，用大佛手轻描淡写便夹碎了两条，他引以为傲的青龙气劲时，他也从未有过半点泄气的意思。

    只是说:输了便输了，又不是搏命，更不是输了婆娘，以后赢不回来便赢不回来。

    他天资聪颖，生而剑子，但他并不执拗，并不骄傲，也很老实，个性平平。

    那时，圆寂小和尚开口说如果是搏命，那他们两胜负难说。

    他却实诚的告诉小活佛，假如自己剑练好了那就练好了，练不好了，那他还可以去种地，找个婆娘生一堆娃，。

    兴许当时圆寂小和尚不懂更不理解，这个剑道上注定要登顶的男人，怎的可以这样小家子气魄。

    可终究是有人会懂的，不管愿不愿意懂，她都很懂。

    王途鸟记得，他喜欢吃花生，盐水煮花生，如果自己再配上一碟香油猪耳、一碗玉米大骨汤和腌制的脆萝卜，他能三天都像个小孩子一样笑得合不拢嘴。

    他，就是何六指。

    剑道魁首‘第一楼’，年轻一辈中的剑道魁首！

    兴许只有他握着剑，心里想着剑的时候，他才是何六指。

    这个注定要一肩挑剑道的男人，其实也可以很平凡。

    ……

    何六指穿着一身粗布麻衣，一双猪皮靴，右手拎着一支橘树枝，嘴里衔着一根干枯的狗尾巴草，缓缓走近。

    “来了？”王途鸟语气冰冷，身子依旧靠在驿站外那块斑驳石碑上，丝毫没有站直身子的意思。

    “嘿嘿。”酷似老农的何六指干笑一声，摸摸索索的走到斑驳石碑旁，一屁股坐了下来，靠在石碑上。脱下那双猪皮靴子，放到鼻子边闻了闻，不知是闻到了什么味儿，思考了一下，又皱着眉头穿上了。

    琢磨着，猪皮靴子穿着的天数不会少，他脚又还很会出汗。

    “为何要取了面具？”

    何六指疑惑的看着王途鸟道。

    王剑子突然笑了起来，道:“有人觉得我藏头露尾的，不配做她的剑侍。

    我索性就负气取了这不伦不类的遮羞布。取下之后，以前执拗的心，倒也坦然了不少。”

    “王西柚，你说的就是刚刚御剑出城的那丫头？

    她资质虽绝佳，可乳臭味干，胸口剐不下二两肉不说，她剑道还未定基，你便要做她的剑侍？

    先不说她剑道定基之后是不是会与你的王道剑意相容，

    你就不怕东方楼主脸皮搁不下？”何六指没有抬头，说得也漫不经心。

    他闻了闻刚才脱鞋抓脚的那只手，似乎也有些味儿。

    东方楼主，自然是剑道魁首，‘第一楼’的楼主，中州大陆，凤毛麟角的陆地剑仙中的一员。

    王西柚？

    难不成王西柚是王剑子王途鸟的乳名？

    王途鸟冷哼一声，脸色冰冷道:“我不是第一楼的人，东方猜管不了我。我王途鸟也丢不了‘第一楼’的脸。

    至于那丫头，哼！

    我王途鸟愿意做谁的剑侍，那便做谁的剑侍。你要管？”

    一看到王途鸟生气的表情，何六指立马站了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笑嘻嘻陪笑道:“不能不能，不能管。

    西柚，我哪里能管。若你真想做她剑侍，行啊，天大的好事！

    西柚，那我就做你的剑童行不？

    西柚，你想想啊，日后行走江湖，有个人为你背剑匣子，你就算出去打个架，也倍有面子呀，对不对！

    西柚，你再想想呀！女侠行走江湖，妆容仪表可比师出名门重要多了。

    我何六指做你的剑童，帮你背剑匣子，这不就是你的妆容仪表么？

    以后真要遇见那些不开眼的玩意，西柚你一个眼神，我何六指还不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兴许哪天便一不小心触摸到剑道巅峰的剑道娇子何六指，说得很认真，很认真。

    王途鸟也知道他很认真。

    她不去反驳，只是叹了口气，转身便走。

    何六指连忙跟上。

    两人走走停停，一直保持着三丈距离，不远也不近。

    何六指几次自说自话，都被王途鸟回头一个冰冷的笑容给中止了。

    可她还未走几步，何六指又开始自说自话。

    终于。

    王剑子怒了，冷笑道:“何青檬，不要再跟着我。

    小和尚今日想引导那丫头走上剑途，定剑基。

    若你今日还念着要找那小和尚纠缠，误了大事，我便与你拔剑了。”

    刹那间。

    何六指就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瞬间掉头，消失在黑夜里。

    看到何六指走远后，王途鸟便哈哈大笑。

    传闻，第一楼楼主东方猜，五十年前在西牛贺洲盘龙山脉某个部落，抱回了两个孩子。

    一男一女。

    男孩叫青檬。

    女孩叫西柚。

    具是生而剑子的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