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孩提时代，老道人李大牛带着许小仙一路南下，走走停停。

    曾听过一个落魄书生，说过一句最绝望的话:

    ‘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

    五六岁的半大孩子当然不懂这些狗屁酸掉牙的道理，却在不停思索着来生，这不着边际的事。

    老道人李大牛笑着告诉他:‘如果有来生，就算这狗娘养的贼老天将你踩成一堆烂泥，你也要笑着捏出一朵狗尾巴花。’

    多少年了，他心无旁骛，兴许，灵魂轮回不止，有来生，他也会心无旁骛。

    ……

    登天梯崩塌的空间里。

    天空依旧灰暗，似冥室椟棺。

    薄暮冥冥。

    一抹挥之不去的阴影，撕心裂肺的笼罩在心头。

    几近窒息，几近绝望。

    抱朴山年轻修士拖枪前行，心无旁骛。

    不曾抬头，不曾回头，更不曾远眺。

    只是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更不知还要走多久。

    他知道。

    除非一直在原地绕弯。

    路，总他娘的会有尽头。

    晦日东升，再西落。

    血月东升，再落下。

    日月交替。

    轮回不止。

    ……

    抱朴山年轻修士一路拖枪前行，意识海里再也没有响起那道‘雌雄莫辨’的声音。

    不知走了多久，不知走了多少天。

    兴许，他根本都未曾踏出第一步。

    路，依旧冥冥茫茫，没个尽头。

    终于。

    许小仙意识里，自己停下了脚步，不再前行，反手将云龙枪插在泥地里。

    闭眼。

    ……

    当许小仙闭眼的那一刻，这个虚无灰暗的空间仿佛也停止了转动。

    晦日不落，血月不升。

    黑云不翻滚，就连那窒息的感觉，也瞬间消散。

    抱朴山年轻修士嘴角微扬。

    蓦然，睁眼。

    瞬间天开日明！

    他只感觉两肋生风，身体无端扶摇直上。

    天边竟有一朵青云，悄然而至。

    他咧嘴一笑呢喃道:“平步青云。”

    便跨上云朵，驾云上九天。

    回头看了看那不再灰暗的空间。

    依稀，发现。

    那被自己一枪刺得四分五裂的‘登天石碑’。

    依旧。

    依旧笔走龙蛇的刻着，神秘又骄傲的文字。

    ‘天梯高逾万丈，如巨手擎天，入此梯则风生两肋，可扶摇直上，平步青云，举手摘星。’。

    有些刺眼。

    ……

    许小仙踏上青云，扶摇直上九天。

    如梦如幻。

    当他再次着地之后，眼前豁然清爽。

    他处在一个硕大的院子里。

    院内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

    许小仙向前走了数步，走出院门，视野逐渐开阔，平坦宽豁。

    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

    这是女人石矶口中的那个九天八卦阵？

    许小仙身形拔地而起，跃至空中，俯瞰全图，只见到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风光无限好，壮阔旖旎。

    可就是阁中有楼，楼中藏阁，大到无边无际。

    这便是八阵图么？

    《易书》曾说: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

    八卦阵是由太极图像衍生出来的一个更精妙的阵法。

    《易书》上，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许小仙知道，关于八卦，最早的说法是伏羲为天下王，他向外探求大自然的奥秘，向内省视自己的内心，终于推演出了太极八卦图。

    八卦阵按照“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的结构进行布阵。

    最是玄妙。

    八卦阵里虽然没有机关、陷阱，却是个与天地万物融合为一体的困阵，若一步走错，便会找不到出口，老死在阵里。

    想要破阵，方法却听起来很简单。

    只需按照: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

    从正东“生门”打入，往西南“休门”杀出，复从正北“开门”杀入，则此阵可破。

    可方法容易，做起来却难于上青天。

    因为身处八阵图里，斗转星移变幻莫测，一花一草一虫一鱼都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谁都没法轻易找到东南西北的具体方位。

    正应了那句:‘大道至简’的天道格言！

    许小仙跌落回地面，不再打探周围，而是盘膝坐在地上。

    右手画圆，左手填字！

    非金非石的地面上，瞬间出现了一个九宫八卦图。

    许小仙闭眼默念，‘八卦方位口诀！’

    “乾三连西北开天，坤六断西南八地。兑上缺西方双泽，巽下断东南无风。

    艮覆碗东北齐山，震仰孟东方四雷。离中虚南方真火，坎中满北方六水。”

    随即抱神守一，封闭六识，掐指，推演复推演。

    抱朴山年轻修士时而皱眉，时而展眉，神情凝中有散，始终不曾睁眼。

    突然。

    院子里厢房的门悄无声息的被推开。

    一个清灵飘忽的身影，瞬间移动到他的身前。

    是个少女。

    二八年华的少女。

    一个就像没睡醒，一直打着哈欠的少女。

    若要用诗词来形容她，只能是:‘懒梳妆，倚朱窗，钗环不戴。

    面无粉，冷淡了胭脂。

    然，玉容美貌依旧，粉面生春不改。’

    美！

    毫不遮遮掩掩的自然美，一笑如清风拂面的那种美。

    可！

    如果抱朴山年轻修士重开六识，睁开双眼，便会诡异的发现！

    她没有影子。

    她青天白日下，竟然没有影子。

    而且身影也时而明亮，时而飘忽，介于透明与半透明之间，不断明灭闪耀。

    妖异！

    二八少女好奇的看着眼前这个五官阴柔讨喜的小道士，思索了一下，笑道:

    “小道士，算你命大，老子今日醒得有点早，你也比老子预料的来得早！

    不然……

    哼哼！

    老子要将你扒皮抽筋，熬油点灯。”

    她嗓音天籁，清脆到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异常悦耳！

    二八少女声音虽好听，却一口一个老子，还要将人扒皮抽筋熬油点灯……

    她淑不淑女先不论，可这脾气，自然是一等一的差！

    她说完，竟伸出食指，摩挲着年轻小道士的额头，轻声道:

    “老子听说，扒皮抽筋可是会很疼的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