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叔依旧轻抚着朱厌头上雪白的毛发，缓缓道：“前些天，我也与一群正义之士探讨过，究竟何为正道，何为妖魔。

    这世间的正与邪，善与恶，别人的生杀大权，究竟，又掌握在谁的手里？他们与我说了好一通大道理，可还是没人能告诉我真正的答案。

    就拿轩辕侯来说，他们说，他是欺师灭祖的叛徒，他与妖魔为伍，他该死。而我又与他为伍，那便是叛离正道。

    当时我就问，那北华山未来的掌门赵小杨呢？他不是和那位柳七辰柳姑娘一直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么？那他，该不该死？你猜，他们是如何回答的？”

    赵小杨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沉声道：“你不是李三叔，你是……阿鼻三守，阿鼻宫的主人！”

    对面的人微笑着点点头：“你很聪明，不过你叫我三叔，我还是很喜欢的。在很多年以前，我好像，也确实姓李，在家里排行老三。

    不过，他们都死了，那个家，早就只剩我一个人了，谁让他们没有修为呢？没修为的人，活不长的，最多也就是四五十岁，就到头了。”

    赵小杨有些戒备地看着他：“你知道阿鲁的事，也知道猫妖和幽灵的事，你……一直都在跟踪我？”

    “跟踪谈不上，应该说，我对你很感兴趣。”

    看着面前的人依旧一副笑呵呵的模样，赵小杨却再也不觉得亲切了。

    他只是觉得，自己真的很蠢，很笨。

    “你不用觉得被我骗了，事实上，我也没在骗你，名字不是假的，道行没隐藏过，我确实也有个儿子，只不过，他已经死了两百多年了。”

    “骗不骗已经不重要了，你的目标，也一直都是柳七辰，对不对？”

    赵小杨握剑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些，“既然你和魅月一样，都是想通过我来找到柳七辰，那为何你不继续骗下去？为何不等柳七辰出现，再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

    说到这，他又猛地一惊：“你们……你已经抓到七辰了？就在七辰现身那晚？魅月入局，只是让我们放松警惕，对不对？”

    可是随即，他又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可能，若你已找到了她，那我对你，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你不会，再跟我说那么多。”

    阿鼻三守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从一开始的质问，到最后的自言自语，看着他从愤怒和无奈，又到现下的紧张无措。

    轻轻地笑了笑，阿鼻三守道：“我确实，已经找到她了。”

    赵小杨只觉全身一阵发颤，嘶哑着声音道：“你把她怎么了？”

    “这似乎，不该是北华山未来掌门问的问题。你们四华州，不是都以正道自居么？就在刚才，你也还口口声声与我说道义。

    按你们的说法，柳七辰，她该死，无论我抓了她，还是杀了她，都算是斩妖除魔，为民除害，不是么？既如此，你又何必紧张？

    当然，你也可以说，因为柳七辰与你，私交甚好，所以你根本不在乎她是什么人，做过什么事。

    只是如此的话，那你，倒真真成了那虚伪的小人了，方才你与我说的那些大义凛然的话，还有前些天你师父那满腔的热血，好像，都是个笑话。”

    赵小杨的心里很乱，很乱。

    可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若说在方才，在他知道李三叔就是阿鼻三守的时候，他还有些觉得面前的人虚伪。

    那么此刻，他连这种认知，也都模糊了。

    阿鼻三守依旧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赵掌门，我说的，不对么？”

    赵小杨握紧拳头，在心里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才勉强保持着平静，沉声道：“你的目的早就达到了，我的价值也没有了，为何还要来跟我说这些？你是想让我认同你的观点？认同你所有的做法？”

    “谁让我喜欢你这个年轻人，而你，又刚好是北华山未来的掌门？可惜呀！”

    阿鼻三守一脸惋惜地摇摇头，“可惜你不该拜入北华山，你和方夏意，都不该。你们两个，和那些满口仁义道德的人不一样，我从你们身上，多少还能看出些人味，而那些人，他们标榜自己为圣人，但其实有的，只是虚伪。”

    “那你呢？你就不虚伪吗？”赵小杨看着地上的朱厌，冷笑一声，“在我当你是李三叔的时候，还天真地以为你真是为了减少伤亡才抢走东巫族的神兽，可现在，呵，只怕，是这朱厌对你有用吧？”

    北华山，如今已成了他的逆鳞。

    他容许别人批判他，指责他，可独独不能忍受，有人亵渎北华山。

    “朱厌对我确实有用，而我，也是真心想帮那两个族的人解脱，这并不矛盾。”

    “可我记得，兽王殿一直在相助东巫族，而阿鼻宫与兽王殿，一直都是死敌。”赵小杨脸上也渐渐露出嘲讽的笑。

    阿鼻三守似乎有些无奈地摆摆手：“你非要这样说，那便这样吧。我阿鼻宫与你们四华州不同，我们，不需要这虚名。”

    站起身舒缓了一下身子，他又对着赵小杨笑笑：“请吧，去看看你最想见的那个人。”

    赵小杨顿了片刻，转身走在前面，很快便又听到身后的人嗤笑一声，喃喃道：“什么道义，什么正途？那都是强者才有资格戴上的面具。”

    赵小杨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他一直以为和蔼可亲的大叔，此刻他的脸上，的确也还是几日前赵小杨认识他时，那般憨厚的笑容。

    只是他的眼神，似乎突然间就变得深不可测了。

    “其实你可以不跟我回去的，或许，我拿你没办法。”

    听到他这一句，赵小杨不禁苦笑一声：“堂堂阿鼻宫的主人，我又怎会是你的对手？”

    这一句，倒也的确是赵小杨的肺腑之言。

    之前他就基本可以确定，李三叔的道行比他高深得多，而如今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那就更不用怀疑什么了。

    他可以与这个人交手，但也绝没可能胜。

    他可以趁机逃走，但未必就能成功。

    而且，他也确实，想去看看柳七辰。

    或许就如阿鼻三守所说，他是虚伪的吧。

    可很多情绪，并不是他的理智就能控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