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黑。

    聚会到了尾声，篝火也渐渐黯淡了下来。

    这种光线环境下，无论如何努力也看不清那个芝麻大小的信号发生器，不过云十三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手心看。

    这东西在心里的时候，你不会去想它，不过却潜移默化地受到它的影响，正如云松所说的那样，人被打上了表情。

    只有把它拿出来，和那个所谓的选择一起放到你眼前的时候，你才会思考。

    秃笔嗷闹特秃笔？这是一个问题。

    云十三、韩德明和高强，三人的表情、神态，一模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手术的后遗症，这时候三个人心里面都有点发堵。

    “哈……困了。”老白抻了个懒腰，打着哈欠，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接着也不理别人，转身便往回走。

    云松看了微微一笑，也跟着站了起来，对琳达道：“你也累了吧？我给你安排个房间。”

    郑小白和陆医生也都是有眼色的人，瞬间明白了老白的意思，也都找了个理由离开了，一转眼，火堆这里只剩下云部的三人。

    没人说话，也不需要说话，这时候只是想喝酒。

    很简单的一件事，就好像东西掉了，弯腰把它捡起来就得了——就是这么简单，可是这个腰弯不弯，成了一个问题。

    过去没得选，现在那个选择就在手里。

    一句诛心之问：你真的愿意吗？

    “你们什么感觉？”高强高老板第一个抬起头来，心里什么滋味说不出，所以他想知道十三爷和小韩是什么感觉的。

    “我感觉自己像个小媳妇儿。”韩德明这次没再女里女气的，恢复了男性正常的声音。

    “小媳妇儿，还是过去包办婚姻的那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盖头盖在脑袋上，跟人家拜天地入洞房，之后就有了男人——大家都是那么过日子的，我也一样，孝顺公婆，伺候自己男人，想着赶紧要个孩子，什么都挺好，结果现在……”

    小韩说到这，凄苦地和一大口酒，这才继续道：“结果现在，有人特么跟我说爱情！”

    可笑，而又可悲。

    或许这话在别人耳朵里听来没什么感觉，可是对于十三爷和高强来说，就好像在心上被人扎了一刀一样。

    那个男人没什么不好，他是你合法的丈夫，可是……你谈过恋爱吗？

    小韩盯着手里的定位器，喃喃道：“我想把它扔了！重新活一回！可是又舍不得，就好像，这是我的男人。”

    这次，没人笑他了。

    酒这东西，喝多了都没了人样，有人喝多了喜欢笑，有人喝多了想哭。

    高强哭了。

    听完小韩的一番话，高老板两行眼泪夺眶而出。

    良久，他猛地站了起来，冲着魂园的方向扯着脖子大骂：“白长生，你特么混蛋！”

    你特么混蛋！特么混蛋，么混蛋，混蛋……

    “我……我特么稀里糊涂的活着，我活得挺美呢！谁特么让你给我叫醒的？老子就乐意当个傻伯夷！你管我？”

    高老板声嘶力竭的嘶吼，吼完了，低头看攥在手里那颗定位器，握着的拳头微微颤抖。

    半晌，高老板鼓起勇气，把手里的东西狠狠摔进了火堆里！

    “我反对！”

    “过去我稀里糊涂的，只知道执行命令，上级要求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我是革命的螺丝钉，我是革命的一块砖，可现在我不是了！螺丝钉和砖没有思想，没有感情，也不会有自己的判断！不过我有，老子是人！”高老板两眼通红，也不知道这话是对谁说的。

    做人难。

    不像狗，只要摇摇尾巴就好了。

    尊严很重，背在身上，让你举步维艰。

    自由很贵，有时候会让你付出生命的代价。

    像老白说的那样，其实高老板无须如此，他可以随便拿个塑料袋把定位器包起来，贴身放好，一切如常，可他却用了这样最为激烈的手段。

    “为云所不容者——我想知道，我拒绝戴上这个狗项圈，云部还能不能容我！”

    说完，骂完，把那个项圈扔进了火堆里，高老板再次抓起一罐啤酒，咕嘟嘟地一饮而尽，之后便瘫倒在自己的座位上，仿佛被人抽走了灵魂。

    最为圆滑的人，此刻的反应却是最为激烈。

    “呼！”

    小韩没多说话，只是拇指一弹，把手里的那个定位器弹进了火堆里，之后满脸轻松。

    “我想好了，我决定重活一回。”

    只剩下云十三了，这时候高强和韩德明两人一起看十三爷。

    “嘿嘿嘿。”十三爷摸了摸自己的大光头，很是淡定，“你们啊，还是年轻啊，这叫什么？这叫思想不够坚定！”

    云十三撇着嘴，摆出一副老前辈的架势，手上则没闲着，扒开一只螃蟹，捧着蟹盖，用蟹钳扒拉膏黄吃。

    “这点考验就经受不住了？还是嫩啊！什么叫一颗红心向云部？十三爷我是坚定的战士，这一套对我没用！我明天就回部里，让叶帅亲自把这颗定位器给我重新装上！让你们看看什么叫忠诚，什么叫信仰！”

    小韩和高老板一起鄙夷地看着十三爷，说得好听，你特么吃螃蟹就吃螃蟹，为什么用两只手？

    定位器就芝麻那么大点，放手心里都怕掉了，你两只手掰螃蟹，敢说不是故意的？

    “哎呀？我那个什么定位器掉哪去了？找不着了！”

    ………………

    从耳机里停着云十三他们几个人的对话，然后再眼看着检测屏幕上，三个信号源接连消失，叶东来久久无语。

    很显然，三位云部的干将，此刻都做出了选择。

    不是三位，其实是四位，还有一位预备役成员郑小白。

    这次真是全军覆没了……

    这位白前辈……

    叶帅嘴里发苦，心里发堵。

    之前一直嘀咕白前辈那句“为云所不容者”到底是什么意思，现在终于明白了。

    云所不容的不是特指某一个人，而是一种东西，你选择了那个东西，就会为云所不容。

    一想到这里，叶帅心如刀绞。

    那东西叫做尊严，叫做自由……

    白前辈……诛心呐！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