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椿街这个路口一到下班时间就堵，红灯九十九秒，变一次也就前进个七八米，等的让人心烦。好不容易绿灯亮了，前面的雪铁龙磨磨蹭蹭不动地方，路口不让按喇叭，于是大冬天也降下车窗，探出半个身子骂街：“走不走？想特么什么呢！”

    车流缓缓向前，就是挂档的这工夫，前面的出租车刺溜一下就钻了进去，恨得你真想给他一脚油门，车里面大骂：“会不会开车？并道不知道打灯吗？我特么撞死你！”

    公交车有专用车道，在下午四点半到七点半这段时间里私家车是不能占用的，否则就是二百块钱三分，可出租车不管那个，路边有人招手，红色的出租则一头钻到了路边。

    后面的公交赶紧一脚急刹车，车里人一阵惊呼，有个孩子甚至没扶住撞到了前面座位的靠背上，咧嘴就哭。孩子的奶奶不干了，指着前面的司机就骂：“你怎么开的车？”

    司机也委屈，还嘴道：“我怎么开的车，你下去问问前面的出租怎么开的车！他直接钻前面来了，我不踩刹车行吗？”

    “那你也慢着点啊！”

    “开车得打个提前量，你这刹车踩的是有点猛！”

    “我用你教我？”

    ……

    “前门上前门上！上车都往里面走，里面还那么大地方呢！”

    车上已经是人挤人了，可是门口还有不少人没上车，有人看后面有人下车，腾出了空间，直接从后门挤了上来。

    “都自觉点行不行？人家都排队呢，你后面直接蹿上去了，说你呢！你投币了吗？上前门投币来！”

    后面挤上来那位一摘大衣帽子，露出了花白的头发，嚷嚷道：“我老年卡！”

    “你老年卡不也得刷一下吗？人家都排队就你特殊？看你上车那身手一点都不显老！上前面来刷卡投币，要不别坐车！”

    人群挡着，在后面上来那老头根本看不见人，不过还是嚷嚷道：“这么多人，我挤得过去么我！”

    “你也知道这么多人？这么多人都排队就你一个人在后面上？从前面规规矩矩排队有这事吗？前门上车，后门下车，活这么大岁数，这点事不懂？”

    “你说谁不懂事你？我草你姥姥的，我比你爹岁数都大，你跟我这么说话？”

    “你骂谁？你骂谁呢？”司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下车，从前面上，要不今天这车我不开了！”

    司机还要说什么，被前面的人拉开了，“少说两句，那么大岁数了，回头再倒你车上，你也麻烦不是？”

    “我操你个红桃方片梅花妈！你个有娘养没娘教的东西！你娘光顾着偷野汉子了，就不知道管管你？”

    ……

    “这样的逼就得治他！”

    晚上回家，在群里把白天的窝心事一说，迅速引起共鸣。这是个公交司机的交流群，一提出租车不规矩，一提乘客不讲道理，群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三年前，就是你们22路，记得不？车撞绿化带那事？跟人家学学！在你车上，收拾他们还不简单？”

    群里的一位老司机，给大伙传授经验，“就看想不想治他们了！想治他们，别着急，拿话勾着他，什么解气说什么，往肺管子上戳！没事，你琢磨，做公交的有大人物吗？他要是大领导也不可能上你车！”

    “他要是灰溜溜下车了，那算他便宜！否则的话，你看看他敢动你一下不？只要他过来动你，马上往旁边打轮，然后打电话报警吧！甭管撞上什么都是他负责，撞死人都是他的事！倾家荡产让他赔去吧！为啥我提去年撞绿化带那事？那事后来知道怎么判的不？赔钱不说，那女的还按照危害公共安全罪判了一年！”

    “还有，你说出租车别你，惯他毛病！怼他！你车上有行车记录仪怕啥，违规并道肯定他全责，多怼几个，这帮开出租的就不敢了，就特么欠干！”

    这位老司机的言论得到了群里的一致同意，要不怎么说是老司机呢，又合法又解气！

    ………………

    在那辆奥德赛里，老白面容苦涩，全无往日的轻松写意。

    “那栏杆也不结实，一车人呐，直接就下去了，里面还有孩子！那么多人，到底因为什么啊？我开始以为是那个老太太的责任，我恨她，恨不得打她一顿，给她长个记性！那么多人命都是她害得！可是后来想想，那老太太只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她要是知道会有那样的后果，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啊。”

    都是普通人而已，谁也没有那么罪大恶极。

    老白喃喃自语，似乎陷入了沉思。

    “解开这个结太容易了，只要那个老太太少说两句，只要旁边有人拦那么一下，只要司机不那么冲动，甚至说几天前那辆出租车没有别他，后门上车的老头不骂街，哪怕是早上出门的时候，司机的媳妇儿冲他温柔的笑一笑……”

    戾气太重。

    人在这世上活得都不容易，生活不如意，难免生出一股怨气，可是发泄的时候难免会伤及旁人，甚至伤及无辜，伤及自己。

    不光是那个老太太，是全社会的戾气，彼此影响，就好像蝴蝶扇动翅膀一样，在那个点上一下子爆发了。

    解开那个结很容易，可是那无处可去的戾气，不知道又会转移到什么地方，只要它存在，难免还会有下一次。

    我们总是在悲剧发生之后才知道警醒，只有付出了血的代价之后才会重视，这才是悲剧的根源。

    而更悲剧的是，这警示作用并不能持续很久，或许过了几年，最多过了一代人，人们就忘了。

    “我还是心软啊。”老白喃喃道。

    在另一个世界里，老太太因为做过了站，要司机停车，司机不停而发起了争执，两人都是寸步不让，一直相互骂了好几站，之后老太太忍不住去打司机，再然后悲剧就发生了……

    “我在后面，不忍看到这一幕，所以就提醒那老太太下车了。”

    “她下车的时候，还非常礼貌的笑着跟我说谢谢。”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