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聊斋: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三章:摧心
将陈唐送到,那断头鬼马车便“得得得”地离去。
怪树、人头、坟茔,阴气冲天,光怪陆离,恍若妄境。
但陈唐知道,这里,已是阴司区域,它真实存在于这个非正常的时空里。
从书箧内拿出剑匣,抱在手上——此物,正是他敢于进入阴司的最大依仗。
如果钱举人所言非虚,宋司命已经沉睡,那自然最好不过;不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那一套,陈唐从来不会相信,早做好了全面戒备的准备。
打量四周,阴气森森,稍远一些的地方,便乌黑一团,看不分明。近景之处,便是那一座巨大的坟茔,以及一株古怪枯树了。
阴阳有别,阴司环境,本就不适合生人生存活动。寻常人等,待得久些,便会迷失本性神智——这便是陈唐无法带宁弈一起进来的缘故,不得已让他留在外面。
在此期间,不管是钱举人还是女鬼,都不敢对宁弈不利。
这是一种微妙的平衡。
在大宅妄境中,陈唐击杀两名鬼差,是立威。至于钱举人,却暂时动不得,毕竟还得靠他召唤来鬼马车,否则的话,根本无法进入阴司。
宋司命与陈唐之间的赌约,就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即使陈唐本身,进来之后,处于此等境况,都不敢说有万全之策,何况宁弈?
实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阴气无处不在,无时不刻都在侵蚀过来,看这势头,比上一次要汹涌得多。
陈唐迈步走向怪树,第一时间,要确认大胡子的状况如何。
“桀桀,书生,你竟敢真得进来了!”
树枝上一颗头颅,猛地张嘴说话。
头颅长长的黑发,系于树枝上,断口处,平整光滑,半点血迹皆无。而其五官分明,眉清目秀。只是脸色极其雪白,像一张白纸,让人看见,心里瘆得慌。
这绝对不是属于活人的头脸,更超出了科学所能解释的范畴。
不过在这非正常的世界讨论科学问题,本就是滑天下之大稽。
凝神观察这颗头颅,对于那活死人的情况,陈唐心里隐约又多了些了解。
显然,这些头颅都在被怪树所滋养着的。而诸如外面的钱举人等,他们的项上脑袋,虽然与本来面目一模一样,但早已移花接木,被换掉了的。
如斯手段,骇人听闻,恐怕只得阴司才具备。
陈唐无法洞悉其中的玄机,只推测个大概,这趟进入,他又不是来研究头颅的。当下一努嘴,问道:“宋司命?”
既然宋司命能借尸还魂,那么通过一个人头来说话,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那头颅咧嘴一笑:“聪明。”
陈唐道:“原来你并没有沉睡。”
“你错了,我一直在沉睡。”
陈唐眉头一挑,明白过来。对方的意思,大概便是本体与分身之间的关系。
本体元神,在坟茔沉眠;不过有分身神魂出来,寄身在这头颅上。
确定了这一点,稍稍安心。只要不是正面硬撼宋司命,那成功的几率便大增。
“书生似乎很开心!”
“嗯,他觉得能赢。”
“赢?哈哈,天真幼稚又可笑……”
便在此际,一个个头颅尽皆开眼,七嘴八舌地说道。
这场景看着,极为诡谲,可又有点黑色幽默的味道,像是在说群口相声。
如果每一颗头颅,都代表一缕分身鬼魂的话,这未免也太多了。
应该不是那样……
最可能的,只是宋司命完全掌握着所有头颅的思想活动,然后一问一答罢了。
真是个精神病呀!
陈唐不理会它们,继续走向树底下。在外面,并没有见到镶嵌在树身上的大胡子。计算时日,距离上一次的离开,已有大半年。那时候大胡子虽然说还能撑个两三年光阴,可谁知道会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变故?
大胡子卡在树身内的境况,相当不妙。
反正在陈唐看来,如果是自己沦入那等地步,只怕不用几天功夫,便支撑不住了。也不知道大胡子修炼的是什么高深功法,竟能与怪树对抗十多年光阴。
传说中的《金刚不坏之身》?
不对,他是道士,怎会释家神通?
陈唐不明所以,想着这事,等将其营救出来后,再说不迟。
显而易见,怪树将大胡子裹在树干上,是要汲取掉他的血肉精气,化作养分,然后再用来提供给挂在树枝上的人头。如此一来,便形成了一个供养的小循环体系。
当走近去,又见到树底之下,有一根根苍劲的根系裸露横陈出来。那些根系之上,呈现出一种暗红色,仿佛是一根根粗大的血管。
那些血色,有流动的迹象。只是相当缓慢,不认真观察的话,还以为只是表面的色泽。
然后,陈唐就看到大胡子了。
比起上一次,其卡入的位置更深一筹,整个躯体,似乎都被吞进了树里去。只还剩得一颗脑袋显露其外,但后脑勺那些地方,也与树干融合了。就连头发胡须,都长进了树身内。
大胡子双目紧闭,脸色有点发灰,就与怪树的整体色调接近,稍远一些,难以辨认得出来。
陈唐心里,莫名一酸,出声叫唤道:“大胡子伯伯?”
没有回应,其仿佛进入了一种类似龟息的休眠状态,无法唤醒。
陈唐打量着巨大的树干,树皮斑驳,露出里面精铁一般的木质,寻常刀剑难以劈砍得动。
那么,怎么救人?
用手挖扒?
他当即运转气息,然后一爪抓上去。
啪!
遭受反弹,五指生疼,再看树身上,竟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陈唐不禁倒吸口冷气:如此坚硬,哪怕他已用上七八分的劲力,仍是望树兴叹,毫无作为。
原来,那宋司命的对赌安排,根本不用弄什么其他手段狙击阻挡,这棵怪树,本身就是最大的屏障所在。
所以宋司命放心沉睡;所以那些人头任由陈唐走到树底下,来到大胡子面前。
也就到此为止了。
“桀桀桀!”
一股阴风席卷而来,数十人头发出嘲讽般的怪笑,随即琅琅读书声起:“异史氏曰:茧丝蝇迹,呕学士之心肝;流水高山,通吾曹之性命。遇合难期,遭逢不测;傲骨嶙嶙,搔头自爱。叹面目之酸涩,来鬼物之揶揄。频居陋巷之中,则须发条条可丑;一落金榜之外,则文章处处皆疵……”
阴风森寒入骨,读书声凄凉摧心。
陈唐面色一变,他在此地,无法停留多久。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