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当然是董德彪。

    董德彪连看都没看顾向阳等人一眼，便低头钻进了浦沅中所在的临时指挥部内。

    疯了一般的顾向阳只是看了一眼浑身湿透如同刚刚被从河水里捞出来一般的董德彪，再看看那口吐白沫，汗水正沿着马鬃雨水般往下滴的战马，立即就不疯了，回头冲着所剩不多的战士们低吼道：“你们只有十分钟时间喝水吃东西，补充所需一切——快！”

    和他一样行动起来的还有万涛。

    几分钟之后，当浦沅中从临时指挥部内走出来的时候，整个独立团所剩余的所有将士们，都已经整装待发，无数双眼睛，都在看着浦沅中！

    “有小股的鬼子带着坦克过来了，龙组长他们情报组，现在正拼死拖住这股鬼子，留给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浦沅中用一句话便介绍清楚了目前的局势，然后抬头看向了还在激战不断的冒火山道：“天黑之前，要是我团不能击溃吉野原田残部，我师此次的所有作战计划，都将毁于一旦——这一仗，我们只能胜，不能败！”

    “就算死，我们也会死在冒火山上！”

    所有人双目喷火的低吼！

    “一营，二营，跟我顺着三营的方向担任主攻！”

    “顾向阳，万涛，你们从侧翼出击……”

    “吹号，全军出击！”

    无数的日军正在拼死阻击三营的进攻，踏着脚下层层叠叠的尸骸。

    和独立团这一仗，日军打的很惨，伤亡极大——一千七八的日军，现在已经只剩下不足一千了！

    要不是上头下了死命令，要不是他们是新败之师，急于戴罪立功……

    面对这么惨重的伤亡，恐怕吉野原田早就下令撤离转移，而不是继续在这冒火山上方圆不足两公里的阵地上继续跟浦沅中部死磕……

    但日军的士气，却丝毫没有受到伤亡惨重带来的影响！

    即便是每一次进攻，这些鬼子都不得不踩着层层叠叠的分不清敌我的尸骸往上冲，但这些鬼子依旧士气如虹，像是觉得自己只要再坚持哪怕多以秒钟，胜利就一定会属于他们一样……

    这样的士气，和在面对晋东支队之时随时随地都心惊胆战，随时随地都后脊梁发毛觉得自己下一秒就可能死的不明不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即便晋东支队的战士们比独立团的战士们要惜命的多，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他们的伤亡都比现在要小的多，都是一样……

    然后，鬼子们便看到了独立团全军尽出，潮水一般从四面八方向冒火山涌来的样子，听到了回荡在长空里的八路军那著名的嘟嘟的冲锋号声……

    那人潮，那冲锋号声，那无尽的呐喊，让天地间都充斥着一往无前的决绝，充斥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悍然！

    但那些鬼子不但没有退缩，反倒像是受到了八路战士们情绪的影响，挺着刺刀嗷嗷怪叫，瞪着血红的双眼厉吼连连！

    “八格牙路，土八路要跟咱搏命了……”

    “土八路，来呀，今天就要杀光你们！”

    在这些厉吼声里，吉野原田屯本也在狞笑连连，彼此对望间道：“看起来，咱们和浦沅中的土八路，现在就要一决生死了——一起上吧，让这帮土八路看看我大日本帝国陆军的厉害！”

    话音落下，三人各自拔出指挥刀，狠狠向前一指，各自一马当先，率部扑向了冒火山！

    枪炮声，呐喊声，在这一刻冲天而起！

    于此同时。

    在收割后的原野上，张然带着一百多人，继续在向着冒火山进发！

    前哨散开的并不太远，实在是因为周围一览无余，根本没有什么好侦查的……

    不远处就有几个散落麦秆高粱杆之类堆积成的小包，而前哨的战士甚至没有什么前去查看的兴趣——因为这一路过来，这种麦秆高粱杆之类堆积成的小包遇到的，没有一千怕是也有八百……

    地方上的百姓在收割完毕之后，将这些麦秆小米桔杆之类堆在田间地头，在晒干之后才会带回家当柴火，根本没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

    要不是平时的训练，几名前哨的战士恐怕根本不会上去查看。

    现在虽然上去了，也不可避免的带着几分敷衍的意思，随便用刺刀挑了一下，就算完事……

    但这一次，刺刀挑开麦秆的瞬间，那战士明显一愣，因为他看到了一双眼睛！

    然后枪声就响了！

    不是步枪的枪声，而是花机关密集的扫射！

    啊啊啊……

    几名前哨战士几乎连反应的时间都做不出来，就已经连中弹倒下！

    “该死的，敌袭！”

    “隐蔽……”

    跟在坦克之后的所有人立即行动起来，枪口密密麻麻的指向了哨兵遇袭的方位！

    “小鬼子，拿命来！”

    几个草堆争先恐后的炸开，好几名地下党员从其下奋身而起，一边持枪向着坦克的方向扫射，一边狂奔而来……

    我草……

    看到那几名倒下的战士，看着那几名地下党带着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狂奔而来的模样，张然懊恼的直捶坦克——他知道自己最担心的情况终究还是发生了！

    因为联络不畅，自己人打自己人了！

    “别开枪，自己人！”

    “我们是晋东支队的，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王文平瘦猴等人也是急的直跺脚，一边躲避一边冲着那几名冲来的地下党厉吼，完全没发现身后的四五十米开外猛然蹦起了十来匹战马！

    龙欣和十几名地下党各自带着一捆炸药包飞身上马，在上马的瞬间便拉开了炸药包上的导火线，如同天女散花一般的分开，各自扑向了张然等人……

    神情一样的悲壮慷然，一样的视死如归……

    好在，诸多战士们的吼声，龙欣等人终究还是听到了，飞快的放低枪口，勒住战马，七手八脚的切断炸药包上的导火线，而没有直接将炸药包给丢进行进的坦克群中……

    看着那五六名战士的遗体，瘦猴王文平等人看着龙欣等人的眼神极度的不友善——这些英勇的战士，满腔热血，可他们却没能将这满腔热血洒在和鬼子交锋的战场上，而是死在了误伤之下……

    就连他们，都忍不住为这几名战士感到憋屈！

    但想到龙欣等十几人面对坦克和一两百人的队伍，却依旧悍不畏死的扑将上来的模样，却又没有谁真的忍心责怪……

    双方，都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

    毕竟要是他们真的是鬼子，那么龙欣等人现在所做的，那就是面对强敌，纵使明知不敌，也勇于拔剑相向，纵使明知是死，也勇于向前的英雄壮举，是中华民族百折不挠的精神写照！

    龙欣的脸色铁青，扬着下巴，表现的一如既往——只要她做过的事，无论对错，她都绝不后悔……

    只有站在她身边的张然，才能看到她现在有多难过。

    那微微颤动的长长睫毛，那从始至终，都不敢看向那几名被误杀而死的战士们的遗体的双眼，都足以证明她的内心现在有多自责……

    “没有人想这样的！”

    张然安慰道：“而且你们也没做错，毕竟你们也不知道这些鬼子是我们假冒的——真要怪的话，就只能怪我没能及时的通知你们……”

    “你心里，真这么想？”

    龙欣问，声音微微有些发酸。

    张然点头，因为他知道，在这错综复杂的战场上，这种误伤，是根本难以避免的……

    甚至有人专门为这种情况发明了一个专业词汇——附加伤害……

    看到张然的眼神，龙欣的眼里有刹那的温柔闪过。

    但只是一瞬，下一秒她就又变回了那个为了理想愿意付出一切的坚强战士，而不是一个女人……

    她道：“将那几名战士的名字给我，万一将来革命成功了，只要我没死，他们的家人，我会照顾到底——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耽搁了！”

    说着，她指向了二三十里开外的冒火山方向！

    如果不出意外，现在团里对冒火山应该已经发起总攻了！

    再晚，就来不及了！

    烈士的遗体被简单的安放，他们贴身的军装上有支队的编号以及姓名，自会有随后赶来的乡亲们帮忙收敛，最后运回支队烈士陵园安葬。

    队伍快速出发，坦克也已经加大到了最大马力。

    张然从坦克内拿出十几套从小鬼子身上扒拉下来的军装让龙欣等人换上。

    看着龙欣一边跟着跑步前进一边毫不忌讳的脱掉外套换上鬼子军服的样子，张然情不自禁的心痛……

    战争，本该是男人的天下。

    但在这国破家亡的时代，有多少的女人却和男人们一样，踏上了战场，用他们柔弱的肩膀，为这场战争做着自己的贡献……

    有像龙欣这样奋战在第一线的，也有像支队的那些女卫生队员们一样，为了救治伤员，不眠不休的……

    是所有人一起，撑起了这个古老民族的脊梁。

    是所有人一起，用血泪和尸骨，让这个古老的民族重焕生机，找回了曾经失落的骄傲……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