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曦在王殿内等了大概有两个小时左右，楚江王才带着崔判官和黑白无常回来。

    “你派人来传话的时候，我们正在商量此事，说你有结果了，其他几位阎君都表示想过来。”

    王曦瞟了眼殿外，见没有半个鬼影。

    “我给他们几个说，你的说法……也不一定对。”楚江王继续补充道。

    王曦一头黑线。

    不过想想也是，自己连续两次推测都那么的信誓旦旦很有把握的样子，结果却始终无法完美地解释现象，楚江王肯定以为自己不靠谱。

    “崔判官，有结果吗？”王曦问道。

    崔判官点点头，道：“按照你的要求，已经将汉安血战当天的记录全部再查了一遍，我也亲自过目了五个观察点的资料，黑雾在那天的确退去了，作何解释？”

    王曦深吸了一口气，道：“遗人死，黑雾退。我们死，黑雾进。”

    简简单单十二个字，顿时让人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虽然还没有把内在的联系串起来，但王曦笃定的表情和语气，已经让楚江王深信不疑了。

    “这个死，指的是魂飞魄散吧？”楚江王道。

    “是的！那天他们被地府阴兵和里院斩杀的，不计其数，至少也有千儿八百人。同时，地府和里院也伤亡惨重。可总人数上来看，他们始终要比我们更多一些。”王曦道。

    崔判官低声念到：“天启大爆炸，两万人魂飞魄散，黑雾入侵七丈。汉安血战，里院和地府损失四五百，黑雾再进尺余。遗人死亡人数我们没有打扫战场，无法估计，但我同意王曦的观点，他们死的人，肯定比我们多。那么按照王曦的理论。遗人死，黑雾退。只要遗人死亡有一千多，便可以接受这个现象，但因为无法统计对方的死亡人数，汉安血战无法进行量化研究。强行解释，说不定还会干扰已知结论，误导自身。”

    楚江王道：“为何会有如此现象……”

    王曦道：“这点，我就没有办法解释了。”

    “能把现象说清楚，已经很了不起了。这背后的联系，估计一时半会儿很难解开。你到底是怎么想到这里的？”楚江王好奇道。

    “我知道！我知道！他带着我去集市上吃面，然后就说到买鸡买鸭子，最后就‘砰’的一下，想出来了。”小一在旁边手舞足蹈。

    说到吃面，楚江王的脸色露出了讪讪的表情，正准备把话题岔开，王曦指了指一旁的茶几上，道：“我回来的时候，老板让我给您带两份回来。”

    “哦，哦，哦，算他有心了，本王就收下了，哈哈哈哈，哈哈，王曦你也辛苦了，要不先歇下，明天再来继续研究？”楚江王尴尬之色更甚。

    王曦道：“楚江王殿下，我还不累，再说，就算睡觉，我也肯定只能和这些魂魄呆在一起，尽量保证时刻观察它们，有什么异常也好尽早发现。而殿下您，是断然不会将这些魂魄移到它处的，对吧？应该是防着陆侯亮？”

    楚江王松了一口气。

    果然，一脉都是一脉的样子啊。

    自己在赵竹仁年少的时候，也捉弄过他。王曦此时的反应，和赵竹仁如出一辙，点到即止。这要是换成常玉或者小一，估计要扭着自己费半天。小一此时这么安静，估计是因为根本还没发现吧？

    楚江王道：“是，找不到他的行踪，我始终不放心。我不相信他敢一直滞留在阳间。即使你们里院为我专门修建的密室能让我抵御阳气的侵袭，但长期不在王殿，我的气息便会跌落。所以，他一定会回到阴间的。而且，肯定是用某种方法骗关。对于他的气息来说，要做这种事情，没有任何一座鬼门关前的将领能够识破。即便我们已经发文通告过此事，也一样。”

    “那殿下我们下一步怎么办？”王曦问道

    “你的看法呢？”楚江王反问道。

    王曦想了一下，老实道：“按照里院的思维，肯定是想办法再杀他们一番，最后一次印证我刚才的理论是否正确。”

    “其实我倒觉得已经不用了，还有其他佐证。”

    “殿下是指阴阳互换以及戾气？”王曦有些反应了过来。

    “对。他们那神秘的阴阳互换体质，现在看来，似乎不那么简单。而且，你们杀了他们，居然身上没有丝毫戾气。这些，都说明了遗人很特殊。再想想那天杨禄明所说的话吧，在你捅他腰子之前。”楚江王道。

    王曦回忆了一下，道：“当时殿下您问他，遗人的目的是什么。他欺骗了您，说是想要炼魂，但被殿下识破之后，就闭口不言了。”

    “正是。和入侵我阴间相比，炼魂的格局，实在太小了。难怪他敢随意丢出来。”楚江王当初曾经当面揭穿过杨禄明，说他撒谎，结合现在发现的新情况，自然更是笃定。

    “炼魂的前因后果，在阳巫加入里院之后，早就被我们参透了。从技术层面上，我们里院已经能够完美复制出来。所以，更为重要的，还是目的。只可惜，他不说，我们无意之间却发现了。”

    “是啊，以前想岔了，以为炼魂是导致阴阳失衡。但是没想到，却是这样……”

    “殿下，可不可以这么想。人为万物之灵，所以，任何一个人的魂魄，哪怕是个低能弱智，其实也无比珍贵。既然是集阴气之大成才形成的魂魄，那么一旦魂飞魄散，自然对于阴间来说，便是巨大的损失。而为了维持阴阳的平衡……”

    “为了维持阴阳的平衡，所以我们的土地便缩水了。而土地是死物，人的魂魄又如此精华。于是仅仅只是几百人的魂飞魄散，都有可能导致肉眼可见的土地流失。”楚江王见王曦说着说着停了下来，自然而然地把话接了过来。

    但过来一两分钟，见王曦还是没有为自己的推论叫好，黑无常这个闷罐就不说了，连白无常也一句话都不说？

    他转过头去，却见王曦有些疑惑地把目光投向了大殿内侧，暂时收留那些魂魄的地方。

    “怎么了，哪里说得不对吗？”楚江王问道。

    “殿下……我不知道您是不是已经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认同您的观点，为了维持阴阳的平衡，所以你们的土地便被黑雾侵蚀了……”

    “那你说着说着突然不说了，最后结果还不是和我一样。”

    “殿下，我其实本来想说，为了维持阴阳的平衡……所以才会出现这么多的新生魂魄……而由无到有，想要平白无故地凝聚出魂魄，那么该需要多大的能量？所以，如你所说，仅仅几百人，便可消耗掉大片的江山……”

    然后，王曦看了看楚江王的表情，道：“看来，殿下和我，其实并没有想到一块儿。我们，同归，但殊途了……”

    楚江王忽然意识到，王曦所说的，更具说服力。

    一环扣一环，步步推导。

    更为关键的，王曦的理论，有一个重量级的铁证在支持他：汉安血战之后，地府突然出现了大量的新生魂魄！

    这些纯粹由阴气凝聚而成的魂魄，只是天道用来平衡阴阳的手段，自然没有因果可言啊。

    你们阴阳两界自己作死，要弄来阴阳失衡，还好作为老天爷我机智，提前设置了补偿机制。

    你们玩儿坏一个，我就赔你们一个。

    你们玩儿坏一千，我就赔你们一千。

    但是魂魄属阴，此事归地府管。

    让你们管，你们又管不好，那原材料只有从你们阴间来出咯。

    “不对，数量。”黑无常突然出声道。

    “的确，数量对不上。我们已经没有再接到发现新生魂魄的报告了。到目前为止，总计七百九十二例报告，其中两起是误报。”白无常也出声道。

    “天启大爆炸之后，也没有这种现象发生。”楚江王道。

    王曦挠了挠头。

    一位阎君，两位阴帅，同时反对自己的观点。

    的确，黑白无常的说法还可以反驳，毕竟时间太短，说不定有的魂魄还么有被发现。还有就是他们目前搜索的区域，还集中在忘川河内，河外那广袤的区域根本没有人去探索。在那里，说不定还会有发现。

    但是楚江王提到的天启大爆炸，用自己的猜测，却解释不通了。

    两万人哎，事后却没有这种新生魂魄出现。

    这一点，感觉阴间土地的消逝和新生魂魄之间的产生，又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王曦有些动摇了。

    毕竟人家的反例，样本量实在过于巨大啊！

    而且，在反证法当中，只需要举出一个例子，就可以彻底将你的说法推翻。

    就好比你在一个黑色口袋里，放一百个红球和一个黑球。

    然后每个人去摸一次，摸出来的都是红球。

    于是就推导出，这个口袋里面，全都是红球。

    这个说法，直到黑球被摸出来之前，没有人能说它错了。

    王曦现在面临的，就是这个局面。

    但直觉告诉他，这两者之间，肯定有联系。

    “会不会还是我之前的那个说法？刚才是遗人死，雾气退。现在是遗人死，便凝聚成新的魂魄？”王曦道。

    楚江晚思考了一下，道：“你这个说法，是自相矛盾的，你再想一下。两种说法，你只能选一个。”

    王曦想了一下，的确这里有个逻辑上的漏洞。

    地府和阳间的普通人魂魄灰飞烟灭了，阴间土地被黑雾侵蚀，用以凝聚出新的魂魄。遗人魂飞魄散，不仅凝聚出了新的魂魄，而且被蚕食的土地，还失而复得了。

    怎么看，后面这种情况，地府都是血赚啊。又得魂魄又得地。

    “是好像有些说不通。”

    最烦的就是这种，单独推理，感觉都说得通，但放在一个体系里面来说，就自相矛盾了，连继续深究的欲望都没有。

    就好像石头胜剪刀，剪刀胜布，自然而然就以为石头也可以赢布。然后当把两者拿来一比的时候，却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要不，你再出去逛逛？反正这里没有白天黑夜的说法。”楚江王道。

    看来，已经有人将自己私自外出的事情禀告上去了。

    王曦摆摆手，道：“算了，殿下，我还是在这里看着它们吧，至少有事儿做。忙活了半天，正经该做的事情，还没有起个头，我要好好想一下怎么着手研究它们。呃……这里有纸和笔吧？不要毛笔……”

    “只有毛笔和宣纸。你没发现今天你们钱鑫鑫主任，都是用的自己的纸和笔吗？”

    王曦只好带着小一向沙发那边走去。

    过了一会儿，估计没理出什么头绪，干脆两个人一头扎进了栅栏里面。

    而且还把几个栅栏打通了，将十来道魂魄放在了一起。

    接着他让两名阴兵帮忙，干脆把沙发和茶几也放了进去。

    两个人陷在沙发里，翘着脚，王曦用一只手搂住小一，后者则侧着头趴在他的胸膛。

    就好像一对情侣窝在家中看电视一般。

    只不过眼前飘来飘去的，全都是魂魄。

    而且，这些魂魄渐渐地，都聚了过来，有的蹲在他们身前，有的则在两旁，要不是王曦的沙发背靠着栅栏，估计连身后，都会站着魂魄。

    “我还有事，如果你们想睡觉了，可以让下面的人把鬼火熄了。必安，无救，点三千人马，我们到河外去。”

    “啊？楚江王，你们不睡觉的啊？”

    “你见过鬼魂睡觉？还是说听过他们打呼磨牙？”楚江王说完，便向殿外走去。

    一黑一白两道阴风先行飘走，去安排具体事情去了。

    “殿下你什么时候回来？”

    “你有事，可以找判官联系我。虽然你之前的理论有些矛盾，但我准备尽量多去搜索一下。河外的大片地区，其实我们从未涉足，说不定那里也有许多魂魄自发地聚集在一起。要是能找到足够数量的新生魂魄，那便可以支持你的推断了。”

    “比如说，两万例？”

    “嗯！”

    “崔判官，放出话去，如果发现新生魂魄，再世为人，增寿十年。”

    楚江王在踏出王殿之前说道。

    崔判官领命，准备外出，但被王曦叫住了，道：“崔判官，要不，改成发现新生魂魄不报，再世为人，减寿十年？”

    崔判官用吃惊的表情看着他。

    王曦立刻道：“不是我这个人内心黑暗。你想，如果你们发出正式公文，有此奖励。那么说不定有些想法比较多的鬼魂，就觉得这种魂魄奇货可居，会铤而走险，做出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崔判官瞟了他一眼，道：“我不是吃惊这个……”

    说完，不再理会王曦，也径直走了。

    “我哪里说错了吗？”王曦问道。

    他其实并不对小一能回答出这个问题抱有希望，只不过这样说一句，感觉挽回了一些被无视的面子罢了。

    “当然啊，你竟然打算去更改王命？你把自己当什么了啊？”

    目前正在追宫廷剧的小一毫不费力就指了出来。

    王曦一下反应了过来，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膨胀了，膨胀了……

    “鬼将大哥，能帮我们把鬼火熄了吗？”居然是小一出声道。

    话音刚落，本来灯火通明的王殿，一下子就变得漆黑一片。

    过了好一会儿，两人的眼睛才开始适应。

    月光从殿门射进，在光滑的汉白玉表面反射，让人又逐渐看清周围的事物。

    “你关灯干什么？”

    “想试一试，这样是不是浪漫一点。”

    “看电视剧里学的？”

    “不是，看书里讲的，说昏暗的环境，往往更能让人产生浪漫的感觉。”

    “你居然也会看书，而且还是心理学方面的。”

    “杂志啊。”

    “……”

    “不对吗？”

    “对是对，但我们身处的环境……的确不合适啊……写这书的人，指定没遇到过我们现在这种情况，不然他会在后面加上一个括号，在里面备注：当位于地府阎君的王殿时除外。”

    “哈哈哈哈。”小一开心地笑了起来，另一只手也抱紧了王曦。

    “楚江王给的阳春面，吃了，就不冷了。”

    “嗯，发现了。”

    “我吃了那么多，只给你留了一小口，你冷不冷？”

    “冷，要不你抱紧点儿？”

    “你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很像张院长哎。”

    “啊？我可不想学他。”

    “那你想学谁？”

    “我啊，最想学的，自然是师傅，不过，六院长庐天町，也不错，再或者，像代师叔那样过着无拘无束自由散漫的日子，也感觉挺爽。”

    “好呀好呀，都可以。”

    王曦将小一抱住，自从汉安血战之后，他们还没有这样，两个人舒舒服服单独在一起躺着，一旁还有人伺候。

    他一直都对那天的事情避而不谈，说什么诸如“那天我以为我们都要死了”，“我太弱，保护不了大家”之类的话，生怕小一再去回忆那血腥的场面。

    现在这样，就挺好。

    两个人，抱在一起，安安静静地躺着，渐渐不说话了。

    就在一旁的鬼将都以为他们已经睡着了的时候，哀木刀悬空又出现了。

    小一觉得无聊了……

    “你看，我去逗逗那个魂魄。”

    王曦连忙阻止道：“这些，可都是人的魂魄，不是玩具。再说了，万一你伤到他们，怎么办？会沾染因果的。要是不小心杀了，更严重，会戾气加身的！”

    等等！

    刚才和楚江王讨论话题的时候，这件事情，被一带而过了。

    杀了遗人，没有戾气……

    说明什么？

    说明杀了他们，不沾因果……

    而不沾因果……

    王曦环视了一圈围着自己的魂魄，突然，猛地转头，看向了小一。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