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贤和李桐光的赏赐确实下来了，每人五十两白银，外加一个承诺。这个承诺没写在文书上，没有字据立下来，是赵汝昌跟师兄弟两个说的。他说，要是有朝一日，师兄弟两个想进天灵卫，参与考核了，就保证能进来，把他们安排在镇抚司任职。

    按赵汝昌的说法，同天节逆党作乱的时候，师兄弟二人救人的举动，都被上面看在眼里。赵汝昌说这话的时候，手还朝上指着，意思是说，这“上面”指的不是他，是他“上面”。可究竟是谁，师兄弟二人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过也由此可见，礼部是多小气。

    邹鸿信往上面递书，给这师兄弟两个请赏，无论如何也到不了当今圣上面前。这事情太小了，不值当由皇帝来决断。会试是由礼部主持的，这个赏赐也应该由礼部来出钱，如果要是想把他们两个安排进天灵卫，也要由礼部和其他部门协商沟通。

    可礼部就许给这俩人五十两银子，以皇上的名义。就这样，俩人还得叩谢天恩。

    赵汝昌许下的这个承诺，则是他想向两人讨要的情分了。实则在青要山这一科这一辈中，周贤和李桐光已然算是佼佼者。如果他二人真想参加天灵卫的考核——说得托大一点儿——应当是十拿九稳。

    毕竟像郭子衿那样，不到二十岁就修到炼神返虚这个境界的，古往今来也没有多少，那都是能叫得上名号的。

    至于郭子衿，有功有过。

    她本就要升迁，早都确定下来的事情，至于升到什么职位，迁到什么地方，她心里没个准数。

    功有两件。一是赋闲期间，被调往贡院，参与了黑雪那件事情。二则是翻出了这件大案，朝野为之震惊。就连那些对炼气士往常不怎么关注的要员，如今也都知道了郭子衿这个人的名字。

    过则有三起。一个是身为总旗，未和上峰打过招呼，私自查案。即便是许秘侦的天灵卫，郭子衿这也算是坏了规矩。二则是越权，毕竟她查的案子，不在天灵卫的管辖范围之内。三就是抗命，收到百里阵传书之后，竟然仍旧私自追查案件，这算是犯了大忌。

    不过念在其年少无知，且向来勤恳，如此行事也是出自于公心，不定做惩，功过相抵，按原定的调令许职。升百户，直接听令于天灵卫都指挥使唐恩禄。

    这可算得是一步登天了。

    有这么夸张吗？总旗上面就是百户，不过就是进了一级。按照天灵卫的规制，一小旗十人，一总旗是五个小旗，两总旗并一个百户管理。如此，凭什么说郭子衿是一步登天？

    因为总旗虽然管着五十人，但仍然是个不入流的官职，没有品阶。但百户是正六品。正常来讲，从总旗往上面升，应该自从九品的巡场做起，这才算是由白身而入仕。对于年纪尚轻，且只有功劳没有功名的郭子衿来说，说她这是一步登天，并没有什么过分的地方。

    好些人对于正六品没有什么明确的概念，觉得也不过如此。仔细想一想，掌管一县的县令，好比如今日的县长，是正七品的职位。当然了，军职和地方官职不好拿来做比较。但直观来讲，百户在待遇上，就比县令高了两级。

    更何况郭子衿这个百户，是直接听命于唐恩禄的，不受天灵卫十四所的钳制。

    其实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应当。

    满天下有几个二十岁炼神返虚的修士？他是如今整个大林朝都找不出来第二个，如此天才，卫所高层自当要重视。说不得在后军督护府，来自于魏康和当今圣上的案头上，都记着郭子衿的名字。只要不出什么意外，不出二十年，这就是一个炼虚合道的陆地神仙。

    天灵卫地方分卫里头还有几个千户，都没能修炼到炼虚合道的境界呢。这种天才又不是小葱，一抓一大把，想要有的是，自当要用高官厚禄给捆住，要不然人家想干嘛就干嘛，为什么非得待在天灵卫呢？

    这等天才，必不是贪图听令于天子的这点龙气。也许也看不上加官进爵，可有什么就给什么，多少是能笼络人心。要不是因为郭子衿年纪太轻，资历不够，许她一个千户，也没人敢说什么。

    不过对于郭子衿来说，最大的就是她作为天灵卫的百户，可以越过层层关隘，直接密奏上书于当今了。

    可唐恩禄也十分郑重地提醒了郭子衿，密奏不是小事，还是要再三思量。邪教这件案子已经由大理寺和顺德府，没有一个合适的理由，不能随便上书。怀疑大理寺的官员也好，纠结于案情本身也罢，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即便上书事情多半也就会不了了之，还会在当今面前留下一个不大好的印象。再要是措辞有些纰漏，当今怪罪下来，即便是天才如郭子衿这般的炼气士，恐怕也吃罪不起。

    再三思量之后，郭子衿暂且把这件事压了下来，埋在心底里头。没关系，不会成为她心里的一根刺。毕竟如今她是天灵卫的百户了，而且不用对哪个千户负责，不归于十四所管辖，想查大理寺，完全可以慢慢来，不用着急。

    对于师兄弟二人来说，事情到此，应当就算是了结了。日子快到了，他们俩也该回山上去复命了。此番出来，经历了许多事情，仔细回想，一桩桩一件件，不免有些唏嘘。

    以前有师父带着出门，遇见事情了，不觉得。可这一回，只有师兄弟二人相伴，才晓得跑江湖难。遗憾的是，遇见的走江湖的，其他门派的炼气士太少了些。那个农家修士能算得一个，一元和尚勉强也算作一个吧，再者……也就想不出来了。

    在器造司用饭，讲好了明日上路。此番前来，算是向师兄弟两个在京城期间，对二人多有照顾的陆清霜辞行，也算是和郭子衿作别。陆清霜托付给了师兄弟两个几封信，都写得很多，是要师兄弟两个转交给观内各人的。

    尤其是给小阎王陈文言的那封信，颇为厚重，让周贤怀疑陆清霜是不是在里面塞了一册书进去。

    回转到小院里，师兄弟两个感叹着，回去的路上可以不必那么辛苦，骑马乘车怎样都行了。正说着话，一抬头，发现院门没关，虚掩着，能听到里面传来的琴声。

    推门进去，先见着的是鲁小胖的那张圆脸。他笑呵呵地给两人作揖：“周道爷，李道爷，二位吉祥。可算是把您二位爷给盼回来了。”

    “小胖兄弟你在这儿，想必黄琦兄弟也在吧。”李桐光一笑，拍了拍鲁小胖的肩膀，“黄琦兄弟与你是主仆，我二人与你可做平辈论交，不用这么多礼数，我们不习惯这个。”

    “您爱拿我开玩笑。”鲁小胖一掩嘴，笑着说，“您二位与我家主子兄弟相称，我若是不作礼数，我主子不怪罪，也会有旁人怪罪。小的就是奴才的命，二位爷请吧，您二位是主人。我家公子说了，不告而至，已经是无礼了，可不敢让二位在门口久站着。”

    周贤和李桐光进得院里来，瞧见在那株桃树下，黄琦正在抚琴，那曲调是二人没听过的，雅致悠远，音符密集。两人坐到石桌旁，也不出声，就这样静静听着。

    黄琦闭着眼睛，时而俯身，时而仰首，似未觉两人已经归来，正坐在他身边。

    一曲终了，黄琦伸手一按琴弦，笑道：“二位道长，不告而至，入室据门，是我失礼了。”

    “哪里的话，这门是敞着的，黄琦兄弟若是想来，随时都可以来，我们自不会拦着。”周贤笑着招呼，“像是上次看我弹了琴，接着我那个六弦儿的不雅，不如你这个精致，过来给我难堪来了吧？”

    黄琦闻言哈哈大笑：“周道长喜欢奚落我。”

    “黄琦兄弟，我二人刚用过饭，再吃，吃不下了，可与你豪饮三百杯。”李桐光也笑道，说着站起身来，“我去吩咐店家取酒来，今日咱们仨不醉不归。”

    “可不敢不醉不归。”黄琦伸手拦住，“我这是抽空偷跑出来的……也不算是偷跑，岑老知道。我就是想来送送二位兄弟，明日你们便要返程，届时我确有事脱不开身，只能提前来祝二位一路顺风。”

    周贤一愣：“黄兄弟消息够灵通的，我们本还想着怎么把我们要走的这件事通知给你。毕竟向来是你来找我们，你留的地址也是驿馆，不是你住家的地方。”

    黄琦转而笑道：“我以前不是说过吗？这京城里，无论是大事小情，我想知道的，我必然就能知道。我还知道二位得了赵汝昌的许诺，只要参加考核，必定能进天灵卫。”

    “黄琦兄弟你……真是神通广大呀。”周贤叹了一声，“除了作别，当真不跟我们歌一曲喝一场吗？”

    “自然是要的，不过还要提醒一下，我的邀约随时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