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小莲在说话的同时，已经侧身将门外的人迎了进来。

    黎云和李叔都没做好见老板的心理准备，两个人都处在发蒙的状态，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个进来的身影。

    进来的男人比薛小莲还要高半个头，头发朝后梳，抹了油，黑色中隐隐透出了几分火红，却并非挑染。他的长相比薛小莲和易心都要好看，这种好看雌雄莫辩，不会让人觉得娇柔，也不会让人觉得太过英武。虽说如此，他这种好看还是带着一种强烈的侵略性，让人想要避开目光。

    黎云和李叔就情不自禁地避开了视线。

    他们同时感觉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那目光带着一种灼热的温度，似在审视两人。

    黎云有种战栗感，畏惧的心情油然而生。

    他死亡的时候、见到黑白无常的时候、见到薛小莲和易心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觉。

    明明害怕，身体却是僵硬的，连逃跑都做不了，思维都在逐渐僵化。

    李叔到底上过战场，比黎云这年轻人要好许多。他在这样的注视下，本能地挺起背脊，做出一点微不足道的抵抗。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身体其实无法动弹，自己设想中的挺直背脊，根本没有表现出来。

    “老板，这两个是新生的小鬼。”薛小莲忽的开口。

    距离她和老板说的上一句话，都没过去一秒钟，两句话几乎是紧接着的。

    随着话音落下，黎云和李叔都感觉到身上压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灼热的空气，将他们包围。

    这感觉瞬息出现，又瞬息消失。

    黎云身体发软，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沙发扶手上。李叔也是蹒跚两步，伸手抓了抓，扶着黎云的身体才好好坐下来。

    “你们就是新员工吧？”老板开口，声音悦耳，和他的长相一样，给人一种雌雄莫辩的感觉。

    黎云咽了咽唾沫，抬起眼，发现自己能直视老板了，才略带犹豫地开口：“是。我们是这周才……才来的。”

    他本想要说入职，可他们之前压根没有办过入职手续。薛小莲也讲过，得等见了老板，才能去办理身份证一类的东西。

    老板态度温和地笑了笑，只是那种凌厉的美并没有因此任何消减，“今天太晚了。明天我再带你们去办身份证。”

    如此亲切和蔼的提议没有让黎云和李叔轻松多少。两人机械性地点头，口中道谢，神色还是僵硬的。

    “小易在警察局的事情，你知道了吗？”老板转头问薛小莲。

    他视线移开，黎云和李叔才真正放松下来。

    “知道。她晚上打过电话。警察还联系过你。”薛小莲回答。

    “嗯，我接到警察的电话才赶回来。”老板扶着额头，叹息道，“这么多年都没出过问题，一出问题就死了那么多人。”

    “我和易心之前都没察觉。可能是那个新人把什么鸟给放进来了。”薛小莲淡定地回答。

    黎云和李叔愕然地互相对视一眼。

    “黑白无常大概也怀疑这一点，放了两个小鬼在我们这里。”薛小莲若无其事地又说了一句。

    这次，黎云和李叔不是愕然，而是有些茫然和惊恐了。

    李叔紧张地说道：“薛姑娘，你说什么？你说黑白无常……”

    “他们那时候丢下你们，就是这意思吧。”薛小莲冲李叔笑了笑，“我和易心是这样理解的，也不知道对不对。”

    老板轻飘飘看过来一眼。

    黎云和李叔的神经又绷紧了。

    “我们不知道这事情。”黎云立刻澄清，“他们在这方面没和我们交代过。案子的事情……他说我们是被你们这里新招收的那个员工杀死的。”

    黎云忍不住问道：“杀了我们的不是他吗？”

    “大概是他。”薛小莲回答，“只不过，他不一定知道自己杀了你们。”

    黎云和李叔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妖怪和修炼之人都有可能掌握一些手段，隐秘地操控别人。”薛小莲进一步说道，“黑白无常大概也在怀疑这件事背后还有一些因果，所以将你们丢在了这里。”

    黎云的身体突然轻轻颤抖起来，他回忆自己死亡后发生的事情，意识恍惚地说道：“我们……和他一样……这一周，这一周的每一天，我们都发了微博……”

    李叔听到这话，顿时身体一震，呼吸都停止了。

    两人都没察觉到，他们身上属于鬼魂的阴气在摇曳，如狂风中的火堆，忽的暴涨，又随时可能熄灭。他们的身影也随之在光暗之间转换，时而化作狰狞的怪物，时而又透明到几乎要消失。

    温暖的空气让两人的阴气逐渐稳定下来，身影也恢复如常。

    两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脸色苍白，眼神发直。

    “既然都变成鬼了，这种事情就是迟早的。”薛小莲开口道。

    这本就不算安慰的话，即使薛小莲含笑说出来，语调温柔，也不能安抚黎云和李叔的情绪。

    因为这一句话，黎云反倒是心情更为激动。

    “你说什么？你在我们进入公司的时候明明说能正常和活人交流，我们不会发疯，不会像其他鬼魂那样发疯杀人——”黎云头脑发热，从沙发上跳起来，怒视着薛小莲。

    李叔木然看着薛小莲，并没有发火。他这种压抑的情绪爆发起来，会比黎云现在单纯的言语指责更加可怕。

    薛小莲扬了扬眉，失笑道：“你误会了。我刚才那句话和先前给你们的承诺并不冲突。你们也是发疯杀了人。”她不等黎云反驳，就问道：“你知道一个人一生会碰到多少鬼吗？”

    黎云和李叔都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们生前可都没有碰到过鬼。

    “停留在阳间的鬼魂比你们想象的要多。有些倒霉的，碰到个厉鬼，就被杀死了；运气好一些，一辈子一无所知，与鬼擦身而过，都不会发觉；少数人有些天赋或机缘，能看到鬼，即使那些鬼不害人，即使他们看到了鬼但自己不知道那是鬼，也有可能受到影响。”薛小莲侃侃而谈，“地府还存在的时候，不许鬼魂逗留阳间，就是怕他们会引起意外。你们生前大概也听说过一种说法，将鬼魂称为不干净的东西，碰到了，不被攻击，也会倒霉，会有损阳寿。这种说法不算对，但也不算错。毕竟……”

    薛小莲的视线扫过黎云和李叔，“你们本来不该继续存在于人间。”

    黎云和李叔沉默着，都没有说话。

    “加入公司，老板给你们办了身份证，你们就相当于活人了。那些害人的事情，全看你们自己的想法。黑白无常管的也只有这事情。至于无意间害人性命……”薛小莲拖长了音，“这也是没办法的。”

    黎云和李叔立时瞪起眼睛。

    “想想看，你们人类要活，得吃植物、动物，取它们性命。你们甚至专门养殖出供你们食用的生命。这还不能满足你们，依旧会有人杀死野生的动植物，有时候都不是为了你们自己的存活，只是为了取乐。”薛小莲一摊手，“比起你们每天都要做的进食，现在这种杀人并不算严重。”

    黎云咬住了牙关，眼中冒火，就要张口反驳。

    “再想想某些妖怪，天生就是一出世就会带来灾难。不管是你们人，还是其他妖，都想要杀死他们。他们难道引颈就戮吗？”薛小莲笑了笑，“当然不会。”

    最后四个字说出，薛小莲和一直没说话的老板都露出了深思的神情。

    “如果是无意间带来死亡的鸟的话……”薛小莲喃喃，转头看向了老板。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