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继续，杨爸的心思却已经不在比赛上，开场到现在，武雷雷的表现可圈可点，中国队赢了，这个球没打进去，关系也不大。

    但如果中国队没赢，或者输掉这场比赛，武雷雷的这脚打门就极有可能被各种放大苛责。

    杨爸始终忘不了，自己第一次看世界杯直播，解说员那句，哎呀！这怎么能是劳尔踢出来的球呢？！

    杨爸是从95年开始关注西班牙金童劳尔，在98世界杯之前，一直觉着这位白衣飘飘的少年灵动飘逸，是童话中的王子。

    98世界杯对阵尼日利亚开局的那个进球，也似乎在向世人宣告，王子即将加冕，带领西班牙开创足球盛世。

    然而，等到西班牙被逆转，劳尔获得绝佳射门机会却一脚踢向看台的刹那，解说员的那句哎呀，就此深深地烙在杨爸的灵魂里。

    从此，怎么看，劳尔都像个忧郁的王子，悲情地奋斗着，去拿下一个个奖杯，然后失去一个个荣誉。

    杨爸无数次泪流满面地看着他摔倒，看着他受伤，看着他踢飞点球，看着他被阿拉贡内斯拒之国家队门外，看着他一次次进球后双手指着自己的号码证明自己还可以，看着西班牙勇夺世界杯而没有他……

    直到，有一天。

    看到劳尔微笑着戴着工人帽，捧着一块煤，融入沙尔克04大家庭，仿佛离开皇马加盟沙尔克04只是足球生涯又开了一个小副本。

    杨爸，忽然醒悟，劳尔一直都是那个快乐的王子。

    忧郁，是杨爸自己画上去，背起来，一背就是多年。而诱因，就是当年电视里传来的解说员那句，哎呀！这球怎么能是劳尔踢的呢？！

    解说员并没有问题，这只是他人生中众多精彩解说里的一句。

    有问题的是杨爸，失误，运动员一生中有何其多，很多人都忘了，杨爸却把他当成压力自己背了，顺便把自己踢球生涯中的失误也一起背了。

    更严重的是，这些年中国足球越踢越糟糕，骂声四起，无论杨爸逃到哪里，即便不上网，不开电视，周遭也是各种谩骂各种段子。

    这些，杨爸也自己背了，背着，背着，便成了阴影。

    所以，杨爸后来也明白了，在自己糟糕的足球生涯里，踢比赛输了0比32，还能接着踢下一场，这，并不能证明他的抗压能力强。

    只有在比赛场上处于劣势，还能扛着不崩盘，这，才能证明抗压能力强！

    醒悟过来的杨爸，认清了自己的敏感脆弱，那一年，他36岁，杨帆远5岁。

    那一年，杨帆远不肯打乒乓，要在操场踢足球，等姐姐训练结束。

    后来，就有了历鲲鹏和杨帆远的足球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最纠结的就是杨爸。

    认出了历鲲鹏就是媒体报道的“解散哥”，他小心翼翼地把历鲲鹏当成路人，呵护不知道是历鲲鹏还是他自己的那颗足球玻璃心。

    在杨帆远踢球的路上，他竭力地推了一把，保证了杨帆远的足球启蒙是跟着前职业球员，能走在正确的道路上，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万一杨帆远真的走上职业道路，被那些伤痛压力碾压怎么办？

    杨帆远进步越快，他越开心也越担心。

    杨帆远渐渐展现了足够的足球天赋，他却在每一次鼓起勇气要把杨帆远往职业道路上推一把的时候，都打了退堂鼓。

    足球，是杨爸的最爱，也是他的心魔。

    他不知道，其他球迷是不是也这样，因为他不加入任何球迷组织。

    他几乎不和别人谈论足球，而他喜欢的球队和球星，自己的儿女也要通过翻箱倒柜才能知道。

    中国足球已经够糟糕，他只是不想把这份压力传递给任何人，所以他白天都乐呵乐呵的，只有夜深人静独自看球的时候，才会小声呐喊，偷偷流泪。

    杨爸不着痕迹地抹去眼角的泪，偷偷看正在认真看球的杨帆远，如果你是喜欢打乒乓球，老爸我不会有半点犹豫就全情支持，可是，足球，老爸纠结啊痛苦啊……

    这时，电视里的解说员一声大喊传来“好球！后场一脚长传，哎呀，传大了，这球……不对，还有！武雷雷在追。”

    杨爸就看见电视里面的武雷雷，奋力地甩开巴林队后卫，飞奔着，去追那个被传到二十多米开外的足球。

    巴林队后卫都认为这个球铁定要出底线，开始减速，武雷雷却奋力冲刺，眼瞅着球要出底线，武雷雷一个滑铲，把球勾了回来！

    “哇！7号哥哥太厉害了！”杨帆远欢呼雀跃。

    杨爸却叹了口气，巴林队后卫是没怎么跑，中国队也没几个人跟上来啊，这个机会可惜了！

    武雷雷爬起来，连续假动作晃过勉强跟上来的巴林队后卫，回传，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杨爸认真地看着杨帆远，说道：“你相信吗，赢了，这个7号会被夸到天上去，输了，这个7号会被骂到下水道去。”

    杨帆远眨眼睛，我懂，蜘蛛侠说过，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那天覃鹰也说了，输了，其他人只是其他人，被指名道姓的，只有球星才够资格。

    覃鹰最不怕挨骂，所以他要当队长！

    杨爸扶额，覃鹰成熟得就像个妖孽，自己要是有他那种抗压能力，自己的足球生涯会辉煌一丢丢吧。

    “那么，你能不能接受，不管赢了输了，走到哪，都被人指指点点吗？”杨爸试探着问。

    杨帆远摇头，不，不不不，我喜欢踢球是我的事情，别人怎么能指指点点我？

    杨爸松了一口气，又有些失落，那就继续看球。

    “我喜欢踢球，就一定会去比赛，到时候真的有人指指点点，我就当没看见呗！”杨帆远嘻嘻地自言自语。

    杨爸一颗心猛地又悬到了半空中，差点一口老血喷出，这孩子，跟我不一样啊。

    中国队和巴林队的比赛，就在杨爸的纠结中过去了。

    期间，武雷雷一次突破到禁区里摔倒，裁判没判点球。

    武雷雷下半场还有一次射门被门将扑出后击中门柱，最终没能帮中国队拿下比赛，双方踢成0比0。

    留给中国队的弱队不多了！赛后，铺天盖地的都是这种标题新闻。

    杨爸把早已熟睡的杨帆远抱去睡觉，他有些难过，这些，怎么才能不让孩子看到？

    然后，杨爸就把自己窝在沙发上，纠结着，思考着，直到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