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阳光也黯淡下来，从窗口斜斜射入，照在穿着白大褂的赵长天身上，将他的影子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

    繁昌制药厂二楼的实验室已经经过修葺和粉刷，但看上去仍然非常简陋。房间里弥漫着308涂料的怪味，几台表面已经发黄甚至生锈的培养箱、振荡器和离心机零散的靠墙摆在水泥地上，黑色实验台右手边的水池滴滴答答往下漏着水。水管坏了，还没来得及换。

    回到实验室，赵长天从培养箱里拿出培养皿，在显微镜下仔细观察产黄青霉原生质体的生成情况。他准备在发酵的同时，对产黄青霉进行基因突变，等到几轮发酵结束，也许能得到更高效价的菌种。

    基因突变和质粒克隆不同，属于对菌种本身的改造，因此操作更为困难，尤其是在缺乏电转仪的情况下，只能用原生质体融合的技术对霉菌进行改造，融合率仅为百分之零点几。

    要是有土壤农杆菌就好了，可以用它作为介导，大幅度提高青霉的转化效率，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八十年代的大学实验室，对于土壤农杆菌的研究尚未起步，赵长天不能凭空造出来。

    用惯了高精尖的仪器，一朝回到解放前，试验进度比蜗牛爬行还慢，赵长天也是非常无奈，只能压下火气慢慢来。

    他确实有一肚子火，两世为人，头一次被如此对待，再豁达的人也难免心中郁郁。表面装得再淡定，其实那一刻，心中早已是一场海啸。

    只是人活在世上，谁没有受过气呢？小孩子才会无所顾忌哭泣发火，大人们却要分清利弊，带上金钟罩铁布衫行走江湖，练得刀枪不入，把唯一的罩门藏在心底深处。

    人不能被情绪控制，再不爽，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强大的自控能力是成功最关键的要素，赵长天从不停下脚步，浪费时间去做无畏的感伤。

    他用蜗牛酶酶解了产黄青霉的细胞壁，在油镜下，看到大概制备出90%的原生质体，这是好现象，说明再生率也许能达到3-5%之间，从而提高融合率。

    同一时间，在京都大学侯云龙实验室来了一位大名鼎鼎的牛人-朱亚光，著名科学家，华夏科学院学部委员（后改为院士），国防科工委科技委主任。

    他身材高大，头发斑白稀疏，两道八字浓眉下是如刀似剑般凛冽的眼神，仿佛一眼能看穿人的内心。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朱主任？”侯云龙笑道。

    “不是东风，也不是西风，而是报喜的春风。”朱亚光大笑道，“听说你的重组干扰素有了重大进展，特地前来贺喜。”

    “坐吧，尝尝我刚拿到的好茶，”侯云龙拿出一个圆形的普洱茶饼，用茶刀撬开，放入茶杯中。滚烫的开水冲下，茶汤呈现出纯正的深红色，如同上好的丝绸。

    “实验室品茶，虽不如高山流水边那般雅致，却也别有乐趣啊。”朱亚光喝了一口茶，笑道：“我要向你道歉，从前我总觉得什么重组DNA技术，都是忽悠人的，把莫名其妙物种的基因在细菌里面表达，搞出来的东西能用吗？你的重组干扰素用治疗效果说服我啦，最近报纸头条都在替你卖力吆喝宣传，吹得天花乱坠的，你现在可是大大露脸了。什么时候正式投入生产啊？”

    “已经申报上去了，正在等审批。其实啊，这不算什么，重组干扰素虽然好，但毕竟只针对一些特定疾病，有一个东西比它更厉害，至少能拯救几千万甚至更多的人。”侯云龙叹了一口气：“你知道我一直在研究重组乙肝疫苗吧？”

    “知道，你那个徒弟小白不一直在跟进吗？有结果了？”

    侯云龙点点头，苦笑道：“有结果了，基本算是正式研制成功，再过一个多月就能看到临床接种的效果。”

    “天大的喜讯啊！”朱亚光把茶杯猛地一放，惊喜的说道：“老候，你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如果华夏以后能摘掉乙肝大国的帽子，你居功至伟啊，双喜临门，哈哈哈！”

    侯云龙脸上露出极为古怪的表情，他摆摆手道：“别恭维我了，我可不想一大把年纪做个欺世盗名的恶人，这重组乙肝疫苗不是我们研制成功的，而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孩子，连重组干扰素的成功开发也是他的功劳。”

    在茶香弥漫的实验室，赵长天的事迹传到了朱亚光的耳中，激起了他极大的兴趣。

    偏僻而落后的小县城，血腥油腻的肉联厂，简陋破旧的实验室，一个刻苦用功、力求上进的年轻人，在艰苦的环境中做出惊天的成就……

    “让我联想到童第周先生。”朱亚光说道。

    “我明天打算去一趟长洲，有个学术研讨会，顺便见见那个年轻人。”侯云龙说道，“实在太好奇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是不是想收了他？”朱亚光笑道。

    “被你猜中啦！人才难得啊，是个好苗子，可不能糟蹋浪费了。”

    朱亚光长身而起：“好，我和你一起去。”

    “你要干嘛？别想和我抢。”侯云龙警惕的看着他，然而回答他的只有朱亚光爽朗的大笑声。

    两天后，赵长天在生化制药厂的实验室接待了一批重量级的牛人，由华夏六位顶尖科学家组成的赵长天观光团到此一游。

    李期对此已经司空见惯，有点麻木不仁了。自打赵长天进来，什么老总、省市级领导、教授啥的成天往这跑，好像这里不是杀猪厂，而是旅游胜地，开满了待采的鲜花。

    “小赵，我来跟你介绍下，这是朱亚光教授，这是我的导师侯云龙教授，这四位分别是王教授、陈教授、杨教授……”董兴书把来人挨个介绍了一遍。

    “各位教授好。”赵长天态度非常恭敬，这六位在后世可都是大名鼎鼎，为国为民做出伟大贡献的人物，忽然跑过来，用买肉的眼光看着他要干嘛？

    “你就是小赵啊，”侯云龙笑眯眯的拉着他的手，把他翻过来翻过去从头到尾看了好几遍，满意的点点头，就差让他张开嘴看看牙口了。

    “长得不错，天庭饱满、眼神很正，气宇轩昂……”

    “双眼皮我喜欢……”

    “有点太瘦了，我喜欢比较健壮的，耐操劳……”

    “回头多给点好吃的，长得壮些就好了……”

    ……

    赵长天差点给跪了，诸位当这是菜市场买菜，还挑三拣四？虽然这是肉联厂，可我也不是待宰的猪羊啊。

    董兴书咳咳两声，把几位兴奋的教授从臆想中惊醒。

    “小赵，是这样，首先我是来给你送鉴定证书的，兴书的重组干扰素项目成功结题，并顺利通过鉴定，证书上你排第二位。”

    赵长天正准备开口，侯云龙笑道：“不必谦虚，要是没有你，兴书不可能这么快成功。其次，恭喜你的重组乙肝疫苗研制成功，这是非常了不起的研究成果。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会选择从事生物技术的研究？”

    八十年代的华夏，生物技术刚刚起步，技术手段落后，前途未明，一个普通的试验也许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而毫无结果，只有大学或研究所的少数科研工作者，有稳定的工作，在生活有保障的情况下，才愿意从事该项研究，甚至连他们，都不知道自己的研究究竟有没有价值，能不能带来利益。

    而赵长天，为什么会放弃赚钱的机会和花朵般的姑娘来做这样一件费力却不一定讨好的事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