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退回到高考前几天。

    孙秀竹家共有兄弟姐妹五个，她是大姐，上面有个大哥，下面有四妹，五弟和小弟。

    其实本来还有两个弟弟，没长成就夭折了。建国初期，在国民经济恢复时期，发展重工业需要大量劳动力，华夏鼓励多生孩子，多一个孩子多一份口粮，生的多的被称为英雄母亲。

    孙家的孩子就是那段时间陆陆续续出生的。

    孙家不是汉江本地人，而是长洲农村的，因为实在太穷，孙秀竹的爸爸孙振华离开老家到了汉江，苦苦打拼，成为派出所小民警，终于站稳脚跟娶妻生子。

    所谓穷人走亲戚，富人交朋友，孙家的孩子们除了大哥以外，其他人都在汉江工作，都是平民百姓，平日里只有亲戚间往来，节假日彼此热闹热闹，关系都很好。

    而赵爱国相反，他父亲赵贵东是汉江市星火乡农村的，也生了两个闺女，三个儿子。

    但儿子们为了前程，各奔西东天南地北的分散在湘南省的城市里，只留下两个女儿在农村守着父母。

    赵爱国在汉江没有亲戚，因此跟老婆的兄弟姐妹格外亲厚，隔三差五吃饭喝酒，吹牛皮聊八卦，基本成为一家人。

    在赵长天上了电视后，孙家和赵家来往更加频繁，听说赵长天要高考，孙家的亲戚们顿时炸开了锅。

    有人支持，有人反对，反对者占多数。

    “姐夫，不是我反对长天进步，”晚上，小舅孙立新给他倒了一杯酒，说道：“高考是个好事，可也要看他是不是那块料，四年前，他考上中专，当时大家多开心啊，结果呢？”

    结果赵长天因为作风问题被开除，灰溜溜的回了老家，这事提起来太没面子，赵爱国不愿意说。

    “他现在和随云一起承包了药厂，干得红红火火的，大把的钱赚，何苦再去读书，读了还不知道分配去哪里。”

    读书是孙立新的心头痛，他是幼子，孙家哥哥姐姐出钱供他读书，可惜高考考了三回都没考上，最后托关系进了纸厂。

    孙立新不高，脸圆圆的，脖子短腿短，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他的宏图大志在年复一年的琐碎中被消磨，最后认了命，忘记高中的班花，开始跟纸厂女工谈对象。

    “就是嘛，赚了600万，赶紧买地盖房子，给他找对象，随云也大了，该结婚了。”赵长天的四姨孙曼文接着说道。

    四姨是个漂亮的中年女人，完全继承了赵长天外婆的优点，麻花辫，大眼睛长睫毛，170的高挑身材，还带点女孩特有的单纯无知，相亲时一眼就把当兵的四姨夫迷得神魂颠倒，从此无怨无悔，当牛做马。

    四姨只上过小学，从来对读书不感兴趣，认为人生最大的事情就是结婚找对象，这大概是漂亮女孩的通病。

    “他一定要考，我也没办法，难道把他捆起来？孩子大了管不了。”嘎嘣，赵爱国把几粒花生米扔进嘴里，有滋有味的嚼着。

    “读书是好事，真要考上大学，那可是平步青云，成为国家干部，我觉得挺好。”

    唯一支持赵长天考大学的是五舅孙海阳，他高大儒雅，风度翩翩，相貌英俊，现在在汉江木材公司上班，拥有一群女粉丝。不过他早就结婚了，还是被女方倒追的。

    基因这东西真是奇妙，同样的一家人，四姨五舅继承了母亲的优良基因，帅哥美女两枚，大哥大姐小弟却像父亲，个个五短三粗，看起来就是路人甲乙丙。

    外甥多像舅，赵长天无比庆幸自己是像五舅而不是小舅，否则日子没法过了。

    “读书当然好，书中自有黄金屋嘛，问题是，长天去读书了，随云那个性子，耳根子软又怕羞，能把药厂扛起来？早被人吃的渣都没啦。”

    孙立新摇摇头：“等长天毕业回来，药厂倒闭了，欠一身债，看你们怎么办？”

    “读书不就是为了赚钱嘛，已经赚到了，就不要再费心思去考啦，再说了，还不一定能考上，赶紧结婚生孩子吧。”四姨咯咯咯的笑起来：“我在他这个岁数，就开始谈对象了。”

    “也是，要是考不上，长天得多受打击啊。他成天在外面东奔西跑，都没好好看过书，肯定考不上，还是别考了。”

    孙海阳心里也打鼓，鉴于孙立新考了三次都没考上，孙家人觉得高考是一件多么神圣不可仰望的存在啊！

    “首先，他肯定考不上，何必自找打击；考上了不一定是好事，长天那性子，指不定在大学惹出什么事，把人家女孩又怎么着，要是又被退学，两头空，从此就真的成为汉江的笑柄啦！”

    孙立新是典型的悲观主义者，高考失败是锥心之痛啊，虽然过去好几年了，但每次回想，都觉得痛不欲生。

    梦想就在那里，却永远摸不到。太明白那种痛苦，因此绝对不希望姐姐的孩子也走同样的路。

    赵爱国被他们说得六神无主，一时觉得考上了真是光宗耀祖，一时又觉得还是不考好，赚钱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赵家数代都是贫下中农，从没听说有出大学生的风水啊！

    回来后他跟孙秀竹商量，不让赵长天高考，却被坚定反对。

    “一定要考！”孙秀竹以罕见的强硬口吻说道：“只要有本事，到哪里都能赚钱，天天还年轻，不能一辈子关在汉江。”

    “家里又不是揭不开锅，药厂有小云，真要出事了，我们孙家人都能上！”

    赵爱国没辙了，只能听之任之，考就考，考不上再说。

    高考前一天，他中午在单位喝了点小酒，晚上又和孙立新走到一起。

    大姐夫小舅子，关系总是比较好。

    喝着喝着，就喝高了，赵爱国懒得回家，睡在孙立新家，这是经常的事，跟孙秀竹说一声就好。

    半夜，赵爱国起来撒尿，忽然觉得头重脚轻，心脏砰砰砰剧烈跳动，上不来气，脑子一黑，栽倒在厕所里。

    孙立新住的是纸厂的筒子楼，厕所是公用的，大半夜的有人上厕所，看到地上土包似的黑影，顿时吓尿了裤子。

    月光惨白，那人哆哆嗦嗦把赵爱国翻过来，才认出是孙立新的姐夫。

    “姐夫，姐夫！”孙立新睡梦中翻了个身，没摸到姐夫，正纳闷呢，接到信，爬起来就冲。

    赵爱国满头是血，双眼紧闭，裤子拉链开着，上面还有些水痕。

    “不会是脑溢血啊？去年我爷爷就是这样没的。”送信那人说道。

    颤抖的手放在赵爱国鼻子下，还好，有呼吸。

    “帮个忙，把我姐夫送医院，谢了！”

    “好。”

    汉江人民医院距离纸厂有十里路，赵爱国那么大的块头，骑自行车推着根本不行，大半夜又找不到车，孙立新和送信那人硬是轮流背着把他送到了医院。

    到医院已经是凌晨五点，医生把赵爱国查了个遍，结论是喝高了，没啥事。

    “不是啊，头上全是血，会不会是脑溢血啊？”孙立新不信。

    “那是撞到墙上流的血，你看这，”医生指着赵爱国脑袋上一个伤口给他看。

    “真没事？”

    “应该没事，不过还需要进一步检查看看有没有脑震荡，先留院观察观察，等人醒过来再说。”

    “谢谢大夫！”

    孙立新谢了送信那人，坐在床边发呆等赵爱国醒来。

    要不要现在通知姐姐呢？孙立新犹豫着，今天是长天高考的日子……

    有了，他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