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金萝。

    顾天泽听过这个名字，不仅因为她是多罗国武道十强者中唯一的女性，更因为她纵横多罗国的数十年间，鬓容不改，始终俏丽有若二八芳华的少女。

    这很反常

    武道九重天阙的前三重天，武者神魂尚不稳固，尚不能以武道意志统合精气神三关，更别说糅杂成一，身成混元了。

    所以，前三重天的武者被统称为人境武者，比起飞天遁地、拔山填海可称大地游仙的地境宗师，这一阶段的武者强则强矣，却依然不曾完成生命本质的蜕变，依然还是个……人。

    指望在人境达成长生不老，青春永驻——

    醒醒，

    梦里什么都有。

    所以，这个女人，是一个异类。

    或许……

    已经不能称为“人”了。

    顾天泽不敢有丝毫大意，他既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也没有急着抢攻。

    而是在用这难得的喘息之机进行回气。

    高手相争，只在一线，而一线之差，很有可能就是生死之隔。

    与那些早已在权力的深渊中腐化堕落的唐家族老们不同，十强者武道神话是实打实用血铸就的，他们的武道经验、杀伐手段绝不会弱，更别说境界还更在他之上。

    真要生死搏杀。

    他没有把握能成为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

    毕竟，

    武道九重天，一重天就是一个大境界，越阶而战的难度丝毫不亚于逆行伐天！

    但难度高不意味做不到——青云州广袤，天才妖孽横生，而各个地域的武道发展程度又不尽相同，总有人能化不可能为可能，逆行伐天。

    而幸运的是，唐明泽……不，顾天泽恰巧是其中之一。

    凡登临人榜者，起码也是同武道三重天战力！

    而同是武道三重天，修为战力又千差万别——虽然因人而异，但大抵上与地区武学的兴盛程度直接挂钩。

    以多罗国这等世家门阀把持传承，武林江湖如死水般沉寂的武道荒漠，能孕育出唐明泽这等武道天骄已属异数，指望人人如龙？呵，还真当天才是大白菜，往地里施两斤肥，就能一茬一茬跟韭菜似的长出来？

    所以，不可疏忽大意，也不必瞻前顾后，大胆的上吧！

    在利用这片刻的喘息之机调理好紊乱的气息之后，顾天泽抬头，视线在少女那娇嫩柔美的面容上稍作停驻。

    “做梦。”

    他低哼一声，以此作答。

    并率先出手！

    刹那间——

    剑意缤纷，百花缭乱！

    哪怕仅仅是远观，不牵扯进精神世界，也绚丽的如梦似幻！

    “真美。”

    而这一幕在藤金萝眼中又是另一幕场景。

    月色如水，霜白胜雪，

    百花争妍，桃之夭夭。

    她宛若春夜的精灵一般，赤脚踩在堆满了花瓣的清新沃土之上，流水自她细嫩的足边潺潺流过，更有蝴蝶围着她翩翩舞动，美不胜收。

    可惜好景不长。

    少女多少有些遗憾的抬起头，阴冷之气不受控制的以她为中心侵蚀着脚下的土地。

    大地冰封，百花凋零。

    死亡凝固成了永恒，孤独渲染了月色，世界向黑暗沉沦。

    人境武者的精神交锋，

    是相互的。

    有强势的一方，自然也有弱势的一方。

    若顾天泽的精神境界不曾半毁，很难说这场交锋谁会是强势一方，谁又会是弱势的一方。

    可是一切没有如果，

    他的武道二重天只是原主的遗泽，空有肉身力量，在最关键的神魂领域，却是一塌糊涂，欺负下那些不谙战斗的位高权重者不会有什么问题，可问题是……他现在面对的是一名修为更在他之上的武道三重天！

    幻境反噬。

    顾天泽眉心忽的一下炸开，眼前一黑，再度睁眼之时，已身陷囹圄。

    “哐当！哐当！”

    四根齐腕粗的铁链，分别禁锢在他的四肢之上，而更让人惊悚的，则是……

    他正躺在一副棺材里！

    抬头望去，

    夜色沉沦，群星寂寥，

    世界黯淡无光。

    “呼——”

    “呼——”

    “呼——”

    伴随着阴风的怒号，一抹幽影如掉帧的电影一般一闪一闪的向他逼近。

    是藤金萝。

    只是她眼下的形象却很让人毛骨悚然。

    一身褴褛的白衣，

    披头散发，

    嘴角含血，脸色惨白，

    足不挨地的在半空中飘着，似乎发觉到了注视，嘴角咧开一个巨大到令人悚然的弧度，朝他阴恻恻的一笑。

    而在这时，恰好寒风呼啸，吹起了她散乱的长发。

    顾天泽赫然看见。

    在她的头顶，在天灵盖之上，有一根堪比大号毛笔的铁桩子，笔直的插入了脑门，只留下一个又粗又黑的桩头裸露在外。

    有点熟悉……

    他一时忘了挣扎，下意识的回忆起少女的容貌。

    等等——

    这不就是，她的发簪吗？

    难道说……

    一股油然升起的寒气，令顾天泽的心神不免又浑噩了几分。

    好在，

    精神境界的不足，自有功法来弥补。

    尽管自身的状态糟糕至极，可终究没有到彻底沉沦的地步，当藤金萝所化的那抹幽影逼近至身侧之际，他猛一咬舌尖，运转玄功！

    金刚不坏！

    “嘭！”

    衣衫炸裂。

    随之一道炸裂的还有，那四根如手腕粗的铁链。

    现实世界他当然没这么大的力道，能仅凭一门金刚不坏神功的变身，炸断数根如此之粗的铁链。

    但这里是精神侵染的幻境，似真又似幻。

    顾天泽长啸一声，暗金色的功体在压力的逼迫之下有进一步纯化的趋势，只是在那之前，他已先一步出手！

    掌法无名。

    但心中观想的却是神人翻天镇海！

    “轰隆！”“轰隆！”

    云海翻腾，雷潮涌动，

    一掌携裹天地之威，有若执掌雷罚的天尊神人，代天行罚！

    藤金萝神色不变，依然不躲也不避，如幽灵一般违背地心引力的朝他飘来。

    显露獠牙，显露利爪，

    她竟然想要硬碰硬，想要以伤换伤！

    “轰隆！”

    二人都心意已决，二人都对自身自信满满，二人的攻击，都不留半点退路！

    闪电划破长空。

    也照亮了整个世界。

    没有声响，没有异动，世界于这一刻定格，破碎。

    精神上的交锋暂且告一段落，而现实层面的厮杀，并无半分间隙。

    同样是你死我活的相杀之局。

    同样是不闪不避的互伤之局。

    现实除了没有那夸张的光影，与精神幻境中的局面如出一辙。

    于是，

    碰撞的结果在这一个刹那揭晓。

    “嘭！”

    “咚！”

    两声闷响接连响起，两人不约而同的仰身倒退而去。

    金刚不坏神功被破！

    功体被破！

    顾天泽仰天喷出一口淤血，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不见丝毫血色。

    他伤的很重。

    并不是肉体上的伤势——有金刚狼战体在，别说是咳两口血，就算是把内脏碎片都咳出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可功体被破，性质则迥然不同。

    他损失的是即时战力。

    在重修之前，

    他再不能动用这门功法，再不能具现出金刚不坏之身！

    唯一称得上幸运的是，藤金萝伤的比他还重！

    虽然人境武者尚不能糅合精神物质，无论再如何高深的意境，一拳是多少力道就是多少力道，不增一分，不减一厘。

    可金刚不坏神功，在《天下第一》的世界，本就是刚猛无敌的功夫，这门功体所增长的不仅是防御，更是攻击！

    刚猛无敌，宛若神人下凡！

    这是金刚不坏神功的画风，顾天泽决死之下拼尽全力挥出的一掌，到底具备何等的破坏力，连他自己都有些难以想象。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很疼。

    穿越者自己看着都觉得疼——藤金萝尽管以“九阴白骨爪”破了他的金刚不坏神功，并在他身上狠狠地刮下了一块肉，可她付出的代价却同样非同小可。

    她的左胸，被轰塌了半边。

    注意，所谓的轰塌了半边，可不是虚指，她所受的不是断了几根肋骨、吐了几口血这种“轻伤”，而是……

    整个左胸腔，都向下塌陷了三分之一！

    触目惊心，

    甚至让人怀疑，会被会连带着心脏也一同被碾成了血肉之泥？

    怀疑终究只是怀疑，事实胜过了一切，尽管顾天泽并不清楚在那等伤势下她如何能活下来，但她最终还是活下来了，并且没有往外流出哪怕一滴血。

    “你真的是活人吗？”

    纵使知道武道万千，奇功异法层出不穷，可亲眼见到这挑战常识的一幕，顾天泽仍不禁生出了几分寒意。

    “你猜。”

    少女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在笑，似乎又没有。

    “我讨厌薛定谔，也讨厌猫。”穿越者没有在战斗中闲聊的习惯，“所以，你还是死了比较可爱。”

    不等话音落下，他已然发动了攻击。

    给敌人以喘息之机，

    这等蠢事，顾天泽可从来不干。

    他信奉的是趁胜追击，信奉的是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所以，

    顾天泽横剑向前！

    受创之下，气势不减反增——

    百花缭乱！

    剑自天上来！

    战斗对顾天泽而言是吸收原主武道经验的不二良方，他对春花秋月剑的领悟越发的精深，也越发的贴近于原主，别的不说，此时此刻，剑光泼洒之下，已有原主九分风采！

    但他的对手是藤金萝，是多罗国的十强武者！

    这名少女虽然看起来面嫩，可纵横武林山河已有近百年岁月，一身玄功或许不至于功参造化，可生死杀伐之间的经验，还更在原主之上。

    若没有几分把握，她怎敢与明显修持了护体神功的顾天泽换伤？

    只是……视野不够广阔的她，没想到这个世界上还有如金刚不坏神功一般不讲道理的功体，更没想到，她竟然会败在她最强、最值得信赖的一点之上！

    一步错，步步错。

    武者相争，生死一线。

    正是这一点疏忽大意，埋下了她的败亡之因。

    百十招后，哪怕藤金萝体质特异，即便是心脏碎裂这等伤势也能视之等闲，可终究在刚才那轮换伤中受创非轻，难敌越来越适应战斗、厮杀的顾天泽。

    终于——

    回防的招架比之先前慢了微不足道的一瞬，而这一瞬，正是生死之隔。

    剑光璀璨。

    藤金萝瞳仁之中的光芒渐渐暗淡。

    “这个结局，也不差呢。”

    她合上眼帘，再没有了一点声息。

    顾天泽拔出了洞穿她心口的利剑，注视着地上彻底失去生命体征的少女，心中百感交集。

    这……

    就是复仇的滋味吗？

    顾天泽轻叹一声，默默体悟着自身灵魂、精神深处随之生出的变化。

    圆润、无暇、圆满——

    他感觉自己与自己灵魂中名为“唐明泽”的异物，逐渐打消名为“他我”的藩篱，融为一体。

    接下来也该了结唐家的旧事了。

    顾天泽感受着体内仿佛沉珂尽去的畅快感，心中却没有兴起多少漪涟。

    然后，

    瞳仁微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