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我不去派出所，我不去那种地方……”

    老人神情紧张，一口拒绝周游的提议。

    如此过激的反应，让周游不得不怀疑，老人是否犯过什么法。

    一个正常人，为何会如此抗拒派出所？

    周游并未在继续追问，怕老人做出更加激烈的反应。

    周游从上往下打量老人，全身脏兮兮，头上不知道是水还是汗，又或者是太油腻，导致头发看起来湿漉漉的，隐约还有一阵臭味传来。

    老人俨然就是个流浪汉！

    周游犹豫着是要离开，还是帮老人暂时找个落脚的地方，忽听老人的声音传来：“小伙子，你有烟吗？”

    周游从兜里掏出烟和打火机递给老人。

    老人一把抢了过去，先点上一根，‘吧嗒吧嗒’很快抽完，似乎不过瘾，又立马点上第二根……

    老人一口气连抽了四五根，烟雾缭绕，看得周游有些呛。

    近二十分钟后，老人慢慢平静下来，对周游道了声‘谢谢’。

    老人抽烟的样子无比沧桑，周游有些好奇他身后的故事。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看老人没了之前的恐惧，周游问道。

    “唉……”老人重重舒口气，“一言难尽啊！”

    “我想听听。老人家，你愿意说说吗？”周游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老人看看周游，又抬头看看天，想了好一会，方才说道：“小伙子，你听说过文新刽子手吗？”

    文新刽子手？

    周游一脸懵比，完全不知道老人说的是什么，诚实地摇了摇头。

    老人淡淡笑了笑：“不知道也正常，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怎么？老人家，你年轻的时候当过文……文新刽子手吗？”

    老人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不懂事，年轻气盛，做了不少的错事。记得最清楚的一件就是抄一个人的家，那个家里只有一个70多岁的老人。老人被抄家之后气不过，当天晚上就……跳河自尽了。”

    老人又抽出了一根烟，点燃之后走到桥中间，找了块石墩坐下。

    “如今事情过去了五十多年，我还记得那个老人死前的模样，睁着眼，双目狰狞，满脸苍白，头上身上湿漉漉的，全是水。”

    周游心里疑惑，一个完全陌生的老人为什么跟自己提及这些事？

    仔细想来，或许是因为老人流浪太久，无人诉说心中烦闷，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倾听者，所以打开了话匣子。

    周游走到老人身边的石墩前坐下。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老人抽一口烟，吐出一个烟圈，缓缓道：“第二天尸体被发现在河里，打捞起来之后随便找了个地方埋了。”

    老人的话竟让周游莫名有一阵惋惜，还以为老人要讲一个什么凄美或者恐怖的鬼故事。

    老人的话继续，“可能是我年轻的时候作恶太多，老来才会遭到报应。”

    老人沉默了一会，似在回忆过往。

    “三十多年前，老婆生孩子难产死了。我又当爹又当妈，好不容易把儿子拉扯大，给他存钱娶媳妇儿，生孩子。好了，媳妇讨了，孩子也生了，日子终于熬出头了，结果……”

    周游望着老人，一脸认真。

    “一年多前，儿子非要去挣什么大钱，结果一去不复返……他媳妇呢，没多久带着九岁的儿子跟别的男人跑了，好好一个家，最后就剩下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

    “这……还真是凄惨的一生！”周游忍不住在心里感慨。

    难怪老人的神志看起来不太清晰，一会儿好一会儿不好。

    估计因儿子的死，以及儿媳妇和孙子的离开，受了太大的刺激，所以才会变成这样一个满身褴褛的流浪汉。

    佛曰‘善人行善，从乐入乐，从明入明；恶人行恶，从苦入苦，从冥入冥’，这句话并非无道理。

    行善终得善果，行恶终食恶果，因果循环之道不可逆也。

    “为什么不回家？”好久之后，周游问道，“虽然亲人没了，呆在家里总比在外流浪的好。”

    “儿子都没了，还有什么家？”老人颓然，语气悲观，眼睛里隐约有眼泪流下。

    “与其整日呆在那个囚笼似的家里，还不如流浪，至少每天可以见到不同的人，经历不同的事，如果遇到好心人，还能让我精神振奋，身心愉悦。”

    老人说话倒是挺有意思的，好心人不是该让他‘心中温暖’之类吗？

    怎么还能振奋精神？

    周游并未多想，问老人道：

    “那你以后准备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这样流浪下去吧？马上就到冬天了，天气逐渐变冷，你身上这么单薄，流浪在外，根本无法过冬。而且没有食物，即便冻不着，也会饿着。”

    原本周游想说的事‘即便冻不死，也可能会饿死’。

    思量片刻，还是无法说出这样略带诅咒的言论。

    “怎么办？”

    老人从石墩站起来，缓缓走到周游身前，裂开嘴，露出一个笑容。

    看似一个简单、纯粹的微笑，周游却在在老人的笑容里看到了一丝狡黠。

    周游心里升出一个不好的预感，忙站起来想要远离老人。

    刚动一下，老人的手忽然对周游袭来……

    周游第一时间没有感受到老人双手接触自己胸口的那种实物感，只有一种压迫感，一阵无形的压力逼近自己的身体。

    周游始料未及，身体往后一个倾斜，重心瞬间不稳，直直朝背后往后栽了下去。

    身后是一条河流，水流不急，但河道很宽，河水很深。

    水，冰冷刺骨，无孔不入。

    嘴、鼻子、耳朵，甚至眼睛里，很快被灌入了河水。

    周游吃力的从水里冒出大半个脑袋，看到老人站在桥上，从上往下俯视着自己。

    老人的脸很白，眼睛瞪的很大，头上湿漉漉的，连身上的衣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的湿哒哒的，仿佛还在往下不停的滴水。

    滴答滴答……

    周游明白了，这个老人，他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个鬼魂。

    一个死在这条河里的水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