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鬼爷:正文卷 第十二章 与鬼共酒席
其实周轨从小就能看见鬼,那些已不属于阳世、飘飘忽忽的东西,从他懂事起就从未在他眼前消停过。
它们大部分平静、无神,只是漫无目的,如河水飘萍一样游荡。
但就像人群里总有那么几个害群之马,鬼里面也总有那么几个不守规矩,总要害人的缺德东西。
所以在周轨上小学二年级的暑假里,他第一次被鬼折腾的住院了。
折腾他的是一只遭遇车祸的横死鬼,因为他贪玩儿,在同学家一玩就玩到太阳落山。
当时路灯已经亮起来了,天却并没完全黑。
小周轨攥着从同学那赢回来的一大把弹珠,乐颠乐颠地往家走。
结果走到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青年男人侧身站在路边,像是等人的样子。
本来他没在意,就继续走自己的路。
可是等他经过那个男人身边的时候,那男人忽然说话了。
“请问,这个路口,我能过去吗?”
小周轨朝周围看看,发现附近没别人,心想这人应该是在对自己说话,于是就停下来,对那个男人说:“又没车,为什么不能过?”
于是那男人微微转过来一点,使劲侧眼看着他。
那种看人的方式非常奇怪,就好像色狼想偷窥大姑娘,但是又怕被发现,于是把头对着前面,只把眼睛使劲撇过来看。
当小周轨和那个男人诡异的眼神对上的时候,男人忽然露出一种十分狂喜的表情,整个侧脸变得无比诡异。
然后他又问小周轨:“你说,这个路口,我真能过去吗?”
那时候的周轨虽然很小还不懂事,但是也下意识对这个怪人感到无比反感,就打发了声“能过能过”,然后就想赶紧跑远。
然而当他说了“能过”,那个怪异男人脸上狂喜的表情就完全不克制了,嘴角一下咧到了耳根。
是真的咧到了耳根!正常人绝不可能做到的那种程度!
小周轨当时吓得差点哭,扭头就想跑。
然而那个怪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跑,并且还慢慢转过了身。
在小周轨看见他完全转过身之后,简直感觉自己的头发都站起来了!原来这个男人只有半个身子!
这是个遭遇车祸而死的人,他的另外半个身体已经被车轮碾烂了,所以他只有半个身子。
于是他就用仅剩的那只眼睛盯着小周轨,幽幽地说:“是你说的,我能过去。那我就过去了,只不过,你得替我留在这儿。”
等他说完,小周轨就发现自己不能动了,并且站在了男人刚才站着的地方。
但这还不是最惊悚的,最惊悚的是小周轨看见了他自己,确切的说,他是看见了他自己的身体。
他的身体用一种麻木的表情看着他,然后直接转过身,独自回家去了。
自己的身体丢下自己走了,年幼的周轨根本不知道这是种什么状况。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动、不能说,就那么僵硬地站在路边。
时间过得无比的慢,天黑天亮,天亮天黑,中间还下了场雷阵雨。
明明是夏天,雨水却让他感到冰冷刺骨,每一滴落下来,都像一根尖刺直直从头顶插入,然后从脚底刺出;而雷光更是亮的几乎要刺瞎他的眼睛,但他却根本闭不上眼。
他就这么绝望地站着……站着……以为自己将站到地老天荒时,他忽然听见了爸爸的声音。
他没有见到爸爸的人,但是爸爸的声音却仿佛就在他耳边轻轻响起。
——“周轨,天黑了,跟爸爸回家。”
然后他就觉得自己一下子飘了起来,眼前的一切开始脱离现实,变得光怪陆离,就好像进入了一种虚无缥缈的世界。
小周轨记不清具体看到了什么,也不记得到底飘了多久,只是忽然在混沌中,感到有人在轻轻摸他的头。
于是他睁开眼睛,接着就真的看到了爸爸。
印象中,那是他见过他爸最憔悴的样子。胡子拉碴,满眼血丝,嘴唇翻着白色的死皮,一看就是几天几夜没睡的样子。
然后他还没来得及感动,他爸就指着他鼻子说:“臭小子,老子救了你一条命,这笔恩情你给我记好了,将来连本带利还给我。”
那之后他爸就用银针在他眼睛的穴位上扎了两针,扎的时候并不很痛,就像小蚂蚁夹了一下。
小周轨问爸爸为什么要拿针扎他,但是他爸没有回答,只是后来时间久了他才明白,他爸是把他的天眼给封了。
所谓天眼,其实就是阴阳眼。
人人生而有之,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大部分人的天眼会逐渐闭合,只有少部分特殊的人天眼不闭,长大后还是能看见鬼魂。
周轨就是是属于天眼不闭的那类人,只是随着他爸的那两针,他终于回归平凡。
而成年后他因为荒废了学业,加上从他爸那儿耳濡目染,最终也还是走上了驱鬼除邪这条路。
周轨上了这条道后,他爸曾提议要为他重开天眼,但周轨拒绝了。因为就算不能看见鬼,也不太妨碍他办事。
周轨嘴硬不承认,但父子俩心里都知道,周轨其实是让小时候那件事整出心理阴影了,毕竟,平常的游魂野鬼看看也就看看,没什么大不了。
但像那种遭遇横祸惨死的鬼魂,实在是没法儿看,太血腥、太刺激人了。
而且那种鬼魂多半怨念深重,天天就想拉几个能看见它们的活人替身垫背,周轨认为自己看不见它们了,它们也就没法对自己打什么歪主意。
但饶是周轨通过这种方式屏蔽了横死鬼,但还是避不开缺德鬼。
之所以叫它缺德鬼,是因为这种鬼真的没素质。
要知道活人刚呼出来的气,都多少带着自己的阳气。如果由着这些气消散不会有什么,但如果被某些没素质的鬼故意吸走,那它吸多少,你就会被损耗多少。
因为周轨看不见鬼,所以他不知道这缺德鬼是什么尊荣,但是它把周轨呼出来的气全都吸了进去,那气流遍它全身,周轨就一下子看见它的大概轮廓了。
虽说被吸这几口阳气问题应该不大,但是看着来气啊!
“操你大爷!”
周轨立时来了个怒发冲冠,抡着手电筒朝那白影砸过去。
那白影像是被周轨突然的暴怒给惊着了,一下子向后遁去,而被它吸去的阳气也随之透了出来,消散在寒夜的冷风里。
站在原地转了一圈,指着周围胡乱地叫骂。“他妈的!老子是你们鬼爷!谁敢再上来吸一个试试!”
在周轨心里一直有一条铁律,那就是,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不管心里怎么想,表面上一定要装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狠相。
等他骂完了之后,他果然感觉笼罩身上的寒意消退了很多,看来之前周围肯定聚集了不少缺德鬼,现在被他发一通火,都吓得散开了。
不过周轨也知道,这种缺德鬼就和苍蝇差不多,打几拍子就散开一会儿,要不了几分钟就又会聚回来。
所以他明白,自己还是得尽快找到吴老爷子的墓,早点完事早走人。
还好没废多少时间,他爸林安石那边先传来动静,已经找到吴老爷子了。
周轨循着他爸的声音往那边跑去,看见他爸面前是一座还挂着花圈的墓碑。
林安石冲儿子招手,让他快点儿。
林安石:“你刚刚干嘛呢?闹那么大声音,不怕守墓员出来收拾你?”
每个公墓都有守墓员,只不过他们一般比正常人都睡得早,反正墓里又没什么贵重东西能给人偷。
不过如果真闹太大动静,难保人家也拿着手电出来瞅瞅,真要碰上了就尴尬了。
周轨就跟他爸说遇到缺德鬼了,骂了几嗓子让它们消停点儿。
他爸就皱眉:“要不还是把你天眼开了吧?这样它们靠近前你就能先想办法把它们赶走。”
但周轨摇摇头说不用,毕竟像这种鬼魂盘踞的坟山,又不是经常来观光。
林安石叹了口气,就说行吧,不勉强。
然后他在吴老爷子的墓碑前站的笔直,接着双手合十,举到额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
林安石说:“虽然咱们干的驱鬼除邪的行当,但是吴老爷子比咱们都年长,该有的礼数不能怠慢。”
于是周轨学着他爸的样子,也给吴老爷子鞠了三个躬。
不过鞠躬的时候他心里是挺不自在,因为早在殡仪馆二层的时候,他就拿着扫把把人家老爷子骂了个痛快。
鞠过躬后,林安石又走了一套烧香上供的流程。
贡品是他们自己带的,有鸡有鱼有肉,还有酒。
林安石先是连斟三杯,一字摆在墓碑前,然后举起第一杯,对着墓碑说:“吴老爷子,我是周轨的父亲,我叫林安石,初次见面,敬您一杯。”
说完把酒倒在了墓碑边,然后又拿起第二杯:“周轨年轻,不懂事,之前只怕是冒犯过你,我替他给您赔不是。”
说完又把酒倒在了墓碑边,然后拿起第三杯:“我们父子这时候来找您,原因想必您心里有数,事已至此,同为人父,还请您出来见一面。”
然后把第三杯酒也倒在了墓碑边,接着就盯着那积攒的一滩酒水看着。
周轨正纳闷儿他爸要干什么,忽然看见那一大滩酒水动了起来,朝着安放骨灰盒的墓穴流了进去。
周轨心下一惊,要说是地势的原因,那这酒应该从一开始就流过去,没理由等一会儿突然动起来。要说是风,可这会儿并没有起特别明显的风。
周轨很快反应过来,这肯定是老爷子接受了他爸敬的酒了,只是架子够大的,非得把话说全了才肯喝。
就像酒桌上的领导一样,一定要下面人举着杯子点头哈腰,给足了他面子,他才慢条斯理地喝一口。
林安石见酒水动了,面色放松了些,然后又倒了三杯。
只是这次他一杯放在墓碑前,一杯给了周轨,还有一杯他自己端着。
他跟周轨说:“吴老爷子同意见咱们一面,你快把酒喝了。”
因为这酒是敬吴老爷子的,周轨有点膈应:“敬死者的酒,能喝?”
他爸就说:“你不开天眼,又不跟吴老爷子喝一壶酒,你怎么看见他?”
无可奈何,周轨只能仰头一口闷了那杯酒,尝不出什么酒,反正不好喝。
但是他喝完发现他爸还把自己那杯端在手上,就疑惑地问:“你怎么不喝?”
他爸说:“我又不是看不见,不用喝。”
周轨看他爸脸上有种想笑不笑的表情,一下就知道自己是又被耍了。
“其实只要端着杯子,不用喝也能看见吧?”
周轨想起与鬼共酒席的说法,就是只要跟鬼坐一张桌子,就能看见鬼。
现在吴老爷子墓碑前一杯酒,他们一人一杯酒,其实就已经算是与鬼共酒席了,至于喝不喝,那根本就无所谓。
想到这儿周轨真是气不打一处来,瞪着他爸:“你说你四十好几的人了,老捉弄自己儿子有意思吗?”
没想到他爸居然笑一笑,真就默认了,然后却忽然做了个“嘘!”的手势,这次表情不像是开玩笑,于是周轨赶紧闭嘴。
忽然一阵阴风扫过,刮起无数飞灰沙石,迷得人睁不开眼。
周轨光顾着挡眼睛,不料吃了一嘴灰。于是扭头准备呸两口,却忽然看见旁边多了一双脚。
只是这脚不是站在地上的,而是悬空着,轻飘飘的随风微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