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昆仑:任府二爷 第五十五章:舞台方寸地,一转万重山
神皇帝笑着摇头,对这位世子毫无血气的做法早有预料,他唤了一声完颜霸:
“完颜王子,这比武决斗来定是非,是你们狄戎的规矩,我大梁行事更讲究一个情理。”
完颜霸早将王青相视为囊中之物,听到陛下这么说立刻就急了,被红叶赶忙拦下,恭敬的道:
“恳请陛下示下。”
神宗皇帝笑吟吟的看了王青相一眼:
“所谓千金之子,不做垂堂。我朝曾有位后进有言,真正的上位者善于与人争斗不算什么本事,了不起的是让那些善于争斗的人替自己效命,代替自己和敌人争斗。”
任青听到这话就对前面坐着的王青相翻了个白眼。
这话分明就是他在风梧宫皇后娘娘那里的说辞,想不到传入神皇帝耳中后,今天又被他这么调笑的讲出来。
完颜霸已经被神皇帝一嘴的什么争斗不争斗的言语给弄的错乱了,他知晓自身的短处,于是拿眼去瞧了红叶,果然见到这位国师大人恭声道:
“敢问陛下可是打算请人代战?”
神皇帝伸手一指站在王青相身后的任青:
“此人乃是镇南王府的护卫,与你们狄戎的奴隶不同,却也相同。护卫可为主上荣辱而赴死,主也以国士之礼待之。”
神皇帝说到这里时深望了王青相一眼,似乎另有所指的从他身上看到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个人,语气稍沉:
“今日与你为敌的,是这个叫任青的年轻人。”
殿中宴席顷刻间被军士们上前搬开挪走,仅仅片刻功夫便在中间清理出一片空地。
来时匆忙,任青只能临时在宫中找了一个护卫的官袍换上。
飞鱼服,绣春刀!
任青迈步出列,向上座的皇帝躬身问安。
完颜霸上下打量了这个武官打扮,脸蛋漂亮到不像话的女人,有些不可置信:
“陛下可是要我与这个女人比武?”
神皇帝不置可否的看了任青一眼,后者意会上前,对着完颜霸冷声说了一个请字。
红叶和尚咧嘴一笑,对着神皇帝行礼:
“多谢陛下成全!”
今天与狄戎一战,无论结果如何都将是名传天下的一战,也是将来任青携惜福退隐江湖的收官一战。
遥想当年仗剑出难关,虽然被一队骑兵追杀的狼狈不堪,可任青心里始终对自己未来的江湖充满了幻想和期待。
那一天她像一截木头一样,浑身血水的在河水中上下沉浮,虚弱疼痛的连根手指都动不了,可是从那时起任青就知道,只要自己能活下去,以后一定能成为名传天下的大侠客。
看着修为只是堪堪入品的完颜霸,这个北胡王子在得到神宗皇帝的允许后,激动的连体内那虚弱的内气都开始激荡起来。
任青嘴角微扬,宛如一部小说里残忍的大魔头,笑容里透着冷酷。
然而被任青视为此生江湖收官之战的完颜霸忽然转身,举起一坛烈酒,仰头大口饮下!
这等饮酒方式看的殿中诸人咋舌不已,简直就是拿酒当水喝。
“狄戎生性野蛮,双方勇士比斗之时常见生死,所以他们通常会在比斗之前饱餐一顿,好不做饿死鬼。”
一位熟悉狄戎风俗的礼部官员轻声解释,然后就见常安民老大人不甘示弱的端起酒杯,高喊:
“任二爷不让须眉,常某敬你,祝你旗开得胜!”
大殿之中,气氛忽然高涨起来,许多人趁着酒兴向任青敬酒,后者杯来就干,不多时就已经红晕遍颊,凤目微醺。
“小女子祝二爷旗开得胜。”
说话的是一名奏演乐曲的竹笛乐师,她柔声款款的对任青敬了一杯酒,手握竹笛笑道:
“二爷此战之后,便是天下风云人物,前途不可限量,连家中人惜福小姐都要跟着沾光了。”
任青蓦然瞠目欲裂,看样子竟是恨不得当场将敬酒的这个人打死!
王青相连忙快步上前拦住,让那名女乐师离开,诧异道:“你干什么?”
看着平静退回乐师阵营中的女乐师,任青嘴唇颤抖,半晌才短短续续的好像费了全身力气般吐出两个字:“惜.....惜福.....”
那个柔声浅笑的女乐师,在话音的最后嘴唇无声张合着“青衣楼”这三个字。
手中竹笛末端也镌刻着两个清秀小字。
惜福。
眼见那完颜霸饱饮之后重新走回场内,而任青还是这么失魂落魄的样子,王青相不仅着急的问:
“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青衣楼去抓惜福了,叫我输....”
任青手掌被汗浸透,得知惜福被那女乐师背后之人控制,一直六神无主的喃喃:
“怎么办....怎么办?”
现在就冲出皇宫吗?
且不说那镇守城门的老太监鱼九阳,单就昔日他在城墙之下的一番话,尚且言犹在耳。
人间之力,至此而休矣。
就连陆地神仙境的刘午阳尚且饮恨,何况任青区区一个二品的小宗师?
完颜霸立足场中,盯着仍在酒席间端着酒杯的任青,高声道:
“狄戎三王子完颜霸,请教阁下!”
声音震耳欲聋,任青却恍若不觉,失了魂魄般问王青相:
“怎么办?”
“........”
王青相面色难看,他知晓任青与惜福的关系,当日入牢中拉拢任青上自己的战船,凭的也是这个叫惜福的小丫头,如今他又怎么可能冒着惜福被杀的凶险接着帮自己?
怎么办?
王青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对.....对不起。”
任青低头,将手中满杯的三脚青铜杯递向他。
有那么一瞬间,这位‘不学无术’的南关世子有那么一种冲动,管他娘的什么自污保命,老子先一刀砍了那个肥猪再跟任青说话。
脸色变幻,王青相终究还是面色平静的接过了那一盏酒杯:
“可能这就是命吧。”
任青看了那名女乐师一眼,后者拿着竹笛笑着挥了挥手。
她深吸一口气,面无表情的转身,向着肉山似的完颜霸大步而去。
还在梨园教徒弟的时候,任青为了加深弟子们的印象,曾说过一句话。
舞台方寸地,一转万重山。
今天的这一转身,又何尝不是万重山?
完颜霸看着这个好像是画中仙人显化人间的女子,细小的眼缝里透着让人作呕的欲望:
“小美人,这一仗后我就是你家公主的夫婿了,怎么样,要不要一起给本王当个侍妾?”
殿中官员纷纷皱眉,只有狄戎使团听到这话后大声叫好。
完颜霸神色越发猖狂:“你别看本王身材肥硕,本王下面的那个兄弟其实更加肥硕!哈哈哈哈.....”
大梁诸人面色都不好看,有的甚至拍桌怒骂起来,高高在上的神皇帝看出任青表情不对,脸色阴沉几分。
猖狂的大笑声中,任青犹如一个无知无觉的木头,一言不发,任由完颜霸尽情狂笑。
“肃静!”
侍立在神皇帝身边的老太监怒喝一声,震得人耳膜生疼:“速速比武,不得多言!”
完颜霸闻言收敛了几分笑容,可当看到容颜绝世如仙子下凡的任青,忍不住心痒难耐:
“看你娇娇怯怯的,本王就站在这里接你三拳,之后要是在输了,可得老老实实做本王的侍妾了!”
“无耻!”
诸多官员愤怒的怒骂,就连上首的老太监都不禁有了几分火气,他看了一眼神皇帝不动声色的脸皮,后者并无明显的怒色,反而是在皱眉想着什么,只好做罢。
“来吧!”
完颜霸双手一拍自己浑圆的肚皮,身上肥肉便是一阵晃动。
王青相叹气,低着头坐回位子上,他知道神皇帝已经看出苗头不对了,此时眼神一定在自己和任青身上打转琢磨,所以他不敢抬头看神皇帝,也不忍心看任青毫不反抗的束手待毙。
王青相举起了酒杯就要灌下,身子却忽然僵住。
晃荡的酒水中,一支镶嵌有硕大明珠的朱钗,赫然在目!
这是.....
承平十四年,那是他穿越到这里的第二年。
在这之前的三百六十五天里,任青都在病床上躺着,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来自那名为父亲的打骂。
他不是没想过靠抄袭诗文抄起一个名声,摆脱贫困的日子,可首先总得先想个办法生存下去。
很多时候任青都怨恨老天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到这样的家庭中来,父亲就是个无所事事的烂赌鬼,母亲在家中更是一句话都说不上。
起初的时候,任青是想自杀的,可是二十一世纪娇生惯养的他并没有自杀的勇气,在病床上的那一年是母亲张氏无微不至的照顾鼓励了任青。
那段日子对张氏来说,唯一值得欣慰的就是女儿的病好了。
从那以后不管走到哪里,张氏都带着任青,因为在她伤痕累累的内心里,女儿才是她面对其一切困难的动力和勇气,也是对美好生活的一丝渺小希望。
任青仍记得他病刚好下床的那天,张氏开心坏了,她好好的把任青打扮了一番,视若珍宝又小心翼翼的从床铺下面取出了一枚带玉的木钗,那模样就像一个做贼的小偷。
他们家是用不起铜镜的,只是打了一盆清水当镜子。
李氏将任青的头发梳拢起来,然后小心的将木钗带上去,喜滋滋的看着女儿可爱的小脸,说着再熬几年找个好婆家,将来这枝钗给你做嫁妆的话,听得任青不寒而栗。
不能适应接受女性身份的任青当即将钗拔了下来,随手扔到床上,引得李氏一阵惊慌痛惜。
那枝钗唯一值钱的地方就是钗头的那块玉了,是块老玉,可是成色不好,也上了年头,有些细微的裂痕。
可李氏却宝贝的不行,每次只有开心的时候会拿出来待一会儿,然后又小心的藏好,因为这是在那个男人的拳脚下为数不多幸存下来的嫁妆。
可惜李氏期盼的好日子并没有到来,反而噩梦不期而至。
城里勾栏老鸨看中了任青的潜力,花了不少银子想从男人手里买过来。
那样的年景,那样的地方,穷苦人家卖儿卖女早就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了,要不是任青之前一年都在床上躺着,这男人估计早就谈好了价钱将她卖了,又养一年,男人认为自己简直就是仁至义尽。
因为价钱可观,不管李氏如何哀求都不管用,甚至还打了李氏一顿,因为她妨碍男人挣钱。
当天晚上,李氏整夜都抱着任青,流血也流泪。
她将木叉换来的钱偷偷都给了任青,然后收拾了衣服趁着男人不在的时候将任青送出了家门。
家里的摇钱树长腿跑了,不用想也知道是那个女人干的。
男人怒极之下没个轻重,打的她吐血,在一个黄昏咽了气。
李氏死后任青茫然了很久,前世他不过是一个还在学校读书连社会都没有经历过的学生,穿越之后的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病床上谨小慎微的度过,对这一切都有种无处下手的感觉。
他用仅剩的钱买通了药铺的伙计,带出来一份砒霜,趁着男人出去赌的时候下在了饭里,然后就守在外面的草丛里。
直到星夜男人才回来,只不过这次似乎是赌赢了钱,带着半个烧鸡和一瓶劣酒哼着歌,就在房间里开始大口享受。
李氏的尸体就僵在角落里用一张草席卷着,男人吃饱喝足了连看都不看一眼,直到要上床睡觉的时候才想起来要下葬的事。
他嘟嘟囔囔的骂着什么,然后躺在床上慢慢睡去。
在外头等了半夜的任青以为希望落空,男人又睡醒了,他稀松着睡眼想要找口水喝,可自从李氏死后家中根本无人打理,最后终于摸到了那个被下了药的稀饭,他一气喝光之后还没走到床边就捂着肚子痛的在地上来回打滚。
男人平时吃喝只顾着自己,身体也养的比一般穷苦人家要强壮不少,硬是撑着剧痛的身体走到了门边,可是外面任青早就听到了动静,上去把房门从外面关的死死的,他就那样煞白着小脸倚靠在破旧的木门上,连呼吸都是颤抖的。
门房在男人的撞击下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可是随着男人的咒骂渐渐转为求饶之后,这扇破旧的房门总算是撑了下来。
直到天刚刚破晓,任青才打开了房门。
男人蜷缩在地上,血迹早已成为黑色的粘稠物,房子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任青找到了李氏的尸体,在屋子一面哭一面拖着她的尸体出去,小车拉到城中人多的大街上。
这年头卖儿卖女的不稀罕,卖身葬母的也不见得多出奇,没有人会对一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付出多少。
临近傍晚都没有人前来看一眼,直到一名公子哥揽着艳名昭著的花魁招摇过市的时候,任青才成为了这条街的焦点。
公子哥揽着身边那名艳名远播南关城的头牌,问任青身边的女人和地上被草席卷着的李氏哪个好看。
任青毫不犹豫的大声叫着李氏的名字,把那公子哥和身边娇艳的头牌花魁逗得捧腹大笑。
周围百姓怜悯的看着任青,和这明显非富即贵的公子哥唱反调,那能有什么好下场?
在众人的注视下,那公子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从那艳名远播南关城的头牌发间摘下了一枝硕大明珠的玉钗,轻轻的插在了李氏的发间。
由此,承平十四年的南关城外才多了一座新坟,也由此,才有了任青天人交感,气机自生后的拔剑出城。
王青相望着那根破旧的珍珠钗头,正要伸手去捞,耳中忽然炸开一连串的气爆轰鸣声!
任青踏步出拳,风雷激荡!
飞鱼服在场中化为一道黑色闪光,直扑完颜霸!
承平十四年,我受你大恩,今天还你!
这一拳,任青含愤而发,蓄势已久,一步踏出就仿佛是洞穿了空间距离,数丈方圆的角斗场,任青一步就直接欺身到了完颜霸的面前,这个足有两米高的肉山巨人,此时看着娇小纤细的任青,竟然从内心深处生出了一股恐惧来。
因为他发现这一拳他避无可避。
“啊!”
拳头尚在空中,完颜霸的一张胖脸就已经被拳风激荡下扭曲成一个滑稽的模样,他不可置信的发出一声怒吼,双臂上抬拼命的将自己的脑袋围了个水泄不通,可太浑圆肥硕的肚子却就此显露了出来。
任青狭长的风目中厉色一闪,对着完颜霸浑圆好似气球的大肚子悍然轰下!
“噗!”
漫天呼啸的风雷都在这一声闷响下风消雨散,任青整支纤细的手臂全都陷在了完颜霸肚子上的肥肉里,好像把那呼啸的风雷一起,狠狠的摁进了他的肚子里!
足足有四五百斤重的肉山完颜霸,在这一拳之下犹如一只轻巧的纸片人似的,轰然倒飞出去!
殿中所有人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一幕,鸦雀无声。
“碰!”
一声巨响,完颜霸肥硕的身子重重撞在了太和殿一根承重的石柱上,殿中顿时山摇地动,屋顶的砖石瓦片雨点似的往下落,直把那些狄戎使臣吓得抱头鼠窜,一度以为大殿要塌了。
足足要五六个人才能合抱的石柱,裂纹在上面蛛网一样四布龟裂,好像不堪承重的细微声响中,顶上掉落的砖石将完颜霸宛如一堆烂肉似的身体盖住,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做好的坟墓。
“好!”
神皇帝霍然起身,高声叫好,可能是用力过猛,下一瞬便痛苦的咳嗽起来,吓得身旁老太监赶紧搀扶着他回到龙椅上。
欢呼叫好声汇成一片,唯有那给手握竹笛的女乐师,面无表情。
死盯着那名女乐师,任青就要将她当场擒下,可她身子才刚一动,像是感觉到了似的听了下来,缓缓转过身来。
好似坟墓一般的砖石瓦砾中,传来一声咳嗽,在众人耳中无异于一道惊雷!
全场静默中,红叶和尚似笑非笑的望着先前完颜霸跪拜神皇帝的那处地板,上面早已是裂纹遍布!
记得承平十九年,狄戎于大梁北方宣布立朝的时候,京中有无数跳脚怒骂驻守北边无能的陶宜年是吃干饭的,军中天天都有年轻将领自荐请缨要去北边的。
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这是所有大梁人心中所想的,若非南蛮草原年年对南下之事虎视眈眈,北方早已是大梁的后花园了,又哪里轮得到一个什么狄戎立国?
可今天这个奇形怪状的肉山王子所展现出来的武道修为,不,或者该说是北胡的修行手段,足以让场所有人都汗颜无地。
完颜霸扒开身上的砖石破瓦,灰头土脸的从其中站了起来,往地上吐了一口带血的吐沫,那张沾满了灰尘的肥脸对着任青咧嘴一笑,露出被血水染红的牙齿,声音洪亮道:“还有两拳!”
“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