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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江湖行:正文卷 第十二章:欲上泰山

    古道旁,风肆虐,夕阳西下,苍茫不见人踪迹…

    在一条被枯黄落叶掩埋的崎岖土路上,正有两位一老一少的叫花子慢条斯理行走其中。

    傍晚的天空并不阴暗,两道略显萧索身影在夕阳照射下,仿佛染上了一层薄薄红晕,如梦似幻。

    尚且年少的叫花子时不时朝身后遥望过去,仿佛心中有什么难以割舍的东西,突然惆怅道:“老爷子,我们就这样走了?不去跟楼主和宾归客栈掌柜的打个招呼吗?”

    年迈但铿锵有力的老叫花子手提朱红色漆血酒葫芦不停往嘴里灌酒,一番痛饮过后,不由自主在夕阳余晖下,伸了伸懒腰,“孙子呦,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婆婆妈妈拖拖拉拉成个什么样子。走便走了,又不是不在回来。”

    年青乞丐目光注视着他,步伐踌躇犹豫,神情恍惚不定,似思绪飘过身后每一颗枯树、每一寸土地,直至来到那个生活近十年的破庙内……

    “老爷子,我杀人了…是兵卒!”

    “哦……”

    “得罪的人貌似来头不小,好像有位叫葛先生的人还是出自你口中曾对我提及过得稷下学宫!”

    “嗯?”

    “最主要的还是那个姓林的贵公子,我把他子孙根碾烂了!”

    “噗…嗯??!”

    “他们还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孙子呦,收拾东西,扯呼!”

    “去哪?”

    “泰山!”

    思绪飘到这里,便好像被四周无端卷起的冷风又吹了回来。

    张灵均看着眼前脸腮泛着红晕,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老乞丐,突感心中顿生茫然不知所措,有所担忧道:“老爷子,我们就这样走了后,风月楼不会被受到牵连吧?”

    已经有些醉意的老乞丐打了一个酒嗝,道:“没事,三娘这女娃啥场面没见过,当年华山论剑她都有幸目睹,又何惧这区区世家子弟。”

    张灵均听老乞丐说起过,三十年前开国之初,天下第一赵长青在华山大请江湖群雄,欲以论剑比拼,最终一人独战七八位宗师境界高手,彻底力冠一时代的无数天骄。

    在此之前,这位宛若江湖神话的赵长青,已经与武帝城城主李玄策有过一场比斗了,其场面堪比神仙打架,令武林无数风流人物皆是心神向往。

    听到老叫花子漫不经心的保证,他心中已无忧虑,因为这些年相处下来,他深知这位时而疯癫、时而慵懒、时而又深不可测的老乞丐,说话从来都是一言九鼎,不讲虚言。

    想开心中忧思,他看向远方的眸子中似乎淡淡浮现了一道倩影,一道和他在一起时,总是将‘乞儿哥哥’四字挂在嘴边不离口的倩影:

    “乞儿哥哥,你速速回去破庙,将此间事和老前辈讲讲清楚……”

    “乞儿哥哥,最近天气转寒,你回到破庙后可得多穿点衣物,不然幼娘会担心你…会心疼你……”

    仿佛今日在风月楼中与她的谈话场景还历历在目。

    在他的心中,幼娘说话总是娇滴滴的,那股直让人心房无所戒备的温柔声音仿佛就如同青水潺潺化作道道血液,流淌在自己的身体每一寸肌肤下,舒适宜人的同时又倍感温暖贴心……

    不曾喝酒也不喜饮酒的他,此时就像是如同老叫花子一样,有了点朦胧醉意…

    他眸子中看向远方模糊出现的倩影似乎逐渐凝实,愈发清晰,使他迫不及待得想要追赶过去…于是脚下便用起了十足的力道,快速急驰奔向远方…

    他颇具突然性的这个举动,着实吓了不停饮酒得老叫花子一跳,直让他震撼了片刻,随后指了指右手边的一道岔路口,跺脚大声道:“孙子呦,走差路了!”

    ……

    当日深夜,乌黑笼罩仿佛泼墨挥毫,阴凉之意如同此时疾风,无情肆虐大地,卷起一片枯黄落叶的同时,也让人内心油然而生寒冷彻骨…

    老少乞丐,席地而卧,以天为被黄叶为席,端是自在亦如此时冷风飘荡。

    此刻似乎连凡尘间触不可及的耀眼星辰也皆是畏惧了这冬月寒情,不少都躲藏了起来,万里星空,仅有点缀般几颗闪烁星辰发出微弱亮光。

    可他二人并未感到丝毫冻骨之意,仿佛已经习惯。

    仅有的那微弱光亮,正照着他二人逐渐陷入酣睡的脸庞,万物俱籁下的苍凉场景如同勾勒出一副梦幻般画卷,雾气环绕,十分凄美。

    翌日清晨,二人伴随着一缕缕照破凄凉黑夜的光线,缓缓睁开了双目…

    老叫花子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喝了一口葫芦中似乎怎么喝都喝不完的美酒。

    张灵均看此场景,不由担心道:“老爷子,您当您还正值壮年啊?这酒还是少喝的好,多贪伤身。”

    老叫花子不以为然,撇了撇嘴,道:“我都年至古稀了,还有几年活头?如不每日饮酒作乐,那余下岁月也不过是枉然空活。”

    张灵均暗自叹气,心中忽然有了些说不出道不明的触感,这种感觉让他无比难受,“不行,酒不能这么喝了,拿过来,酒葫芦我替你存着,每天只能喝三口,早中午,多了不行!”

    语气很是决然,直接站起身子欲抢老叫花子手中的酒葫芦。

    可这老爷子也实属老当益壮,身法不减当年,直接身躯一绕,竟是绕到了乞儿背后,依靠着他背面,又是将酒葫芦高高举在半空,咕噜喝了一大口,不少酒渣子都是溅到了嘴边。

    随后老乞丐起身站立,伸出干净异常的破烂衣袖随手就是一抹嘴边酒渍,淡淡道:“嘿,你的功夫可是我教的,想从我手里抢酒葫芦,你还嫩点儿。”

    张灵均自知明抢是抢不到,便略做思绪,顾左言它靠近老乞丐,问道:“老爷子,你说我们不远百里从济南府去泰山究竟干什么?我看您也不像是惧了那姓林的模样啊?”

    老叫花子微微抚须,道:“你爷爷我再不济,也不会怕那个毛头小子。只不过此番去泰山事出有因,一来是在济南府待腻了,二来是领着你拜访一些老朋友。

    唉…你这小子…乖孙儿,听爷爷话,把酒葫芦还回来……”

    正在老乞丐说话间,乞儿便已经迈开步子趁其不注意抢走了酒葫芦,并系在了自己腰间粗布之上,道:“老爷子,酒少喝!”

    只说了六个字,却让老乞丐无言以对,望着背过自己,逐渐迈起步子行向前方的乞儿,眼中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些湿润。

    他伸出了自己早已不知何时枯朽的双手,用大力气揉了揉眼睛,一肚子似委屈、似心酸的感觉涌向嘴边,尽皆化做了三个字,“乖孙儿呦……”

    岁月悠悠,现如今老爷子沧桑面庞已经有了些浓浓憔悴之意,满脸的皱纹就如同是初冬枯树得树皮微现焦黄,仿佛在火上烤了许久,煎熬的失了神采……

    而颌下的胡须也早已变得花白,他那躬着腰略显拘搂的身躯也像极了枯树半卷在空中的落叶,好像随时都能落地……

    瞳孔里精光不复,可眨眼间,老叫花眸中一亮,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立刻大声着急呼喊道:“孙儿呦,又走差路啦!”

    随后,他看着听到声音瞬间恍然大悟原路折返的‘笨乞儿’,口中又不自觉的喃喃自语起来,“爷爷多么希望还能在陪着你,让你少走些弯路…可惜呦……乖孙儿呦,爷爷恐怕以后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

    这位几近枯朽如冬木的老人,眼眶里再度湿润了起来……

    古道北荒乞丐,夕阳逝去朝阳初升,不知谁是那断肠人。

    ……

    冬月上泰山,石平御道开。

    济水源头,泰山脚下,有着一条绵延十几里有余的皇家道路。

    这条道路不同于往常的官道,而是专门为了方便古来帝王在泰山封禅以示正统所开辟的一条青石平坦大路。

    以往上山下山的人多是通过这条御道行走,方便快速。

    而现在正值十一月份,御道上已经没有了生气,如同荒凉了一般,大概是民众畏惧严寒,都不愿跑到泰山上送香拜神。

    今年出奇的冷,冷如落叶纷纷扬扬凋零,冷如苍茫大地尽显萧索枯寂。

    通过这条御道直上,沿途会看到诸多峰峦盘旋而落,其终点,便是主峰玉皇顶所在。

    大汉朝建国之初,在此峰顶之上,兴建一道家宫廷,名曰‘玉皇宫’。

    敢以玉皇为名,宫字为后缀,显然并不简单,这玉皇宫严格意义上虽是属于江湖门派,可地地道道的却是由朝廷直接管辖。

    老叫花子与乞儿此时已经沿着御道来到了山腰间,期间前者一直盯着后者腰间挂着的酒葫芦,眉目里尽是恋恋不舍,神情中彰显望梅止渴,嘴唇里不停吞咽着口水。

    张灵均踏入武道以来日渐耳聪目明,自是能够注意到老爷子的表情,可无论对方怎样,他却是铁了心不为所动。

    世上有十恶,酒算其中一。往往醉误事,过量伤身躯……

    他曾问过老乞丐这辈子可有什么愿望,但老叫花子回答时总是一副心不在焉无所谓的模样咧嘴大笑,“抱曾孙子算不算?”

    此时此刻,他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身躯挺立在泰山半山腰,望了望远方幽静山谷以及山路两旁已经尽数凋落叶子的枯干树木,内心里不自觉充满了一股淡淡忧伤,想起了老叫花子这个听似玩笑话儿的愿望后,独伤感慨心道:

    “爷爷,想要抱曾孙子,您可得先保重好身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