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事儿，宁雨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李花的父亲，那位正九品的武散官是个大好人，很照顾宁雨和爷爷。武散官给他们吃，给他们穿，给他们银两。每年酥梨丰收的时候，武散官怕他们爷孙忙俩不过来，还会派人帮他们采梨。

    李花呢，作为武散官唯一的女儿，被娇惯的刁蛮又任性。但李花有一点好处，李花很善良，从不嫌弃穷人。李花甚至比她爹还慷慨，经常偷她爹的银子去接济穷人。武散官知道了也不生气，反而骄傲的逢人便说：“这他娘的臭丫头，跟她爹一个德行，哈哈哈！”

    起初，宁雨只是敬重这对父女。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爱上了李花，尽管她刁蛮任性，尽管她其貌不扬。但是她有一颗金子般的心，这就比什么都重要。

    宁雨抹了抹眼睛，极力想看清天上的梨花。不，此时正是十月天气，不可能有梨花。天上飞的，是碎白绫。

    ……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年！明年这个时候，我们肯定已经击败反贼。到那时候，我就回来。”

    “回来，娶我。”

    “嗯！明年这个时候，我一定会回来娶你！你等着我！”

    ……

    宁雨想起出征之时，他对李花许下的诺言。待到明年梨花凝雨的季节，他便回来娶李花。

    可是，他竟然等不到明年了，更等不到梨花凝雨的季节。

    宁雨扔掉了银枪，伸出左手，接住一片落下的白色碎片。到底是白绫，还是梨花？

    宁雨尚没来得及看清，壮汉的巨斧已经落了下来。

    ……

    七十二司里，一片喧嚣。

    有人在轻声抽泣：“他，他还是没有等到梨花凝雨，呜呜。”

    有人在大声骂街：“他妈的，在七十二司干了上百年，还是受不了这个！”

    周佳辛红着眼睛问柳如烟：“我呢，我去哪了？”

    柳如烟指着那行进的队伍中，一个白发苍苍的高个子老人，说道：“刚才告诉宁雨，李花已经嫁人的，便是他。那位正九品的武散官。”

    周佳辛凑近孽镜，他看清了武散官，却没有看到矮胖黑粗的李花：“我呢？”

    柳如烟道：“武散官从不说谎，您确实已经嫁人。在杨朝宗的军队攻破宁陵城之前，您已经同您的新郎，离开了宁陵。也就是说，在宁雨和您分别的半年之后，您就已经忘记了约定，嫁为他人妇。”

    周佳辛抱头大哭。

    七十二司里一片咒骂声。

    过了很久很久，柳如烟才拍拍周佳辛的背，柔声说道：“您欠她的，太多了。现在，是您偿还的时候。您不能任由她堕入畜生道！”

    一个判官说道：“他为了你才背叛张巡，才会欠下百万功德。你却背叛他，另觅新欢。你这不要脸的！于情于理，你都得还他！”

    这判官果然耿直。

    “对！对！”众人异口同声的附和那判官。

    这群判官、鬼使和鬼差，也果然耿直。

    “好！”周佳辛拍案而起：“我替他还！李华宇现在还欠多少功德！？”

    “二百三十九万六千八百九十八记功德！”一个判官回答道。

    “算在我头上！”周佳辛凌然的拍着胸膛喊道：“统统算在我头上！”

    “可以这样转账吗？”判官问身边的同僚。

    众人异口同声的喊道：“可以破例！可以破例！”

    一个花白胡子的老判官制止众人的喊声，站在一把椅子上开始发言：“各位同僚，阴律严禁转让功德。我七十二司向来秉公办案，不敢徇私舞弊。但此案，不同于其他。老朽以为，宁雨未曾负心，亦无叛意，全因牵挂李花，情急之下才弃城而去，给了尹子奇可趁之机，更害他自己丢了性命。李花其人，无情无义，违背诺言，令人发指！这笔账，本就该算在她头上！”

    众人喝彩、鼓掌。

    判官掐指算了算，惊道：“哎呀，这样一来，周大人的功德已经达到负九百九十一万八千三百五十四，即将过亿！”

    柳如烟不无担忧的说道：“周判官，功德负一亿，您要小心了。稍有差池，您便会成为地府有史以来，最缺德之人。”

    周佳辛不在乎这些讽刺、揶揄、嘲笑、攻击和同情，他看着李华宇的灵魂，问众人道：“她的功德已经清零，是不是不必堕入畜生道了？”

    众人齐声说是。

    “那她可以投胎做人了？”周佳辛又问。

    “是！”众人再次说道。

    周佳辛走到李华宇面前，柔声道：“以前不知道欠了你这么多，所以对你不好。现在知道了，今后一定好好待你。你，你投胎去吧。人间十八年后，我会接你回来。你的通明镜，我暂时替你保管。”

    李华宇被两个鬼差押着，呆呆看着周佳辛，嘴里还是念叨着那句话：“梨花，雨。”

    周佳辛强忍住泪水，冲两个鬼差摆了摆手。

    两个鬼差押着李华宇，走出大门。

    周佳辛回到桌旁，一脸严峻。功德负一亿，他不敢再吊儿郎当了。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李华宇想想。李华宇现在功德为零，就算投胎，也是个无福无禄的可怜之人。自己欠她那么多，就当为她，攒点功德吧。

    办案——公平公正的办案，是周佳辛现在唯一一个积累功德的方式。他必须得认真对待了。

    周佳辛猛然一拍桌子，喝到：“陈立新！当日沙漠里的事儿，你还记不记得！？”

    陈立新被周佳辛的严峻脸色吓到，慌忙跪倒在地：“记得！”

    “既然记得，那就从实招来！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死的！？”周佳辛问道。

    “我，我……”陈立新在努力回想。

    周佳辛也不催促陈立新，他翻看四薄，观看孽镜，分析着陈立新的死因。当他心无旁骛，全神贯注的时候，他的宰相脑子便高速运转。整件事，他已经分析的七七八八了。

    众判官、鬼使和鬼差们，见周佳辛如此认真，也立刻严肃了起来。他们回到各自岗位，做着记录，检阅着案宗，聆听着周佳辛的审判。

    这一刻，整个七十二司威严整肃，就仿佛崔府君重回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