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碧山:广野山中问道人 第四十章 不为救死
“好凶猛的大虫”玄清看着眼前的惨状,微微有些不适,恶兽捕食倒是常见,但捕食人类,却是第一次看到,物伤其类,人同此心。
玄清没有贸然出手,依旧隐藏在侧,观察那一众人的反应。
不大一会,就听到一众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脚步声既轻又慢,似乎怕打扰正在进食的大虫,却听不出半分迟疑。
玄清转头看去,有八九人排成一个小的军阵,前面三人,手持半人高的木盾,护在身前,中间有三人,平举弩机,已是箭在弦上,蓄势待发,后边跟着三人,两人引弓,为首旗总持刀护持,一个个面色冷峻,虽从不时跳动的脸上,能看出几人的紧张,但当看到被撕扯的不成人形的袍泽时,已是双目赤红,若不是还有一丝理智,怕是早就冲上前去。
大虫似也被四周凌冽的杀气影响,猛的抬起头来,盯向数十步远的几名军士,血口大张,发出一声警告的咆哮声。
一群军士却不受影响,依然步伐坚定,往前踏去,待来到开阔地停下,累计的气势已升至顶点,一个个双目血红,举着手中武器,紧紧盯着那丈长大虫。
大虫被气势所压,忍不住退了一步,但接着,觉得自己兽王威严被侵犯,忍不住又是咆哮一声。
“杀”军阵后的旗总,不喝一声。
“杀,杀,杀”余下军士一起大喝,随声音前踏三步,手中弓弩紧跟着朝几十步外的大虫射去。
一轮过后,弩兵齐齐扔掉手中弩机,抽出腰间长刀,在盾兵掩护下,与为首旗总,大步朝前冲去,身后两名弓兵,继续张弓引箭,支援袍泽。
弩箭其速甚急,大虫左右挪移,却仍是躲不开,五只利箭,有四只射中大虫,柔软的腹处更是被一只贯入,只余颤巍巍的箭尾漏在外面。
大虫痛呼一声,被激出凶性,昂头连连咆哮,发足往前冲的盾刀兵奔去。
数十步的距离,不过三四息的功夫,便已接近,大虫后腿使力,飞扑过去。
后面的弓兵怕误伤己方,不敢再引弓,而是拾起刚才被扔到地上的弩机,用脚踏住,填充弩箭,然后迅速接近前冲的袍泽,伺机而动。
这一会的功夫,前面七人已有两人受伤,委顿在地,口中不断吐出血沫,其中一人是掩护的盾兵,大虫飞扑冲撞过来,木盾破碎,被大虫一爪拍飞,另一人却是不顾安危,长刀砍中大虫的同时,手臂也被咬中,硬生生的被齐肘撕扯下来。
为首的旗总,目呲欲裂,连连怒喝,手中长刀快速挥砍,却是只能伤其皮毛,无法致命。
大虫身子已快被鲜血敷满,但多是皮肉伤,最重的还是刚才第一轮时被射穿腹部的那只弩箭,几次飞扑撕咬未尽全功,速度已是慢慢放缓,于是后退几步,围着几人打转,趁机寻找机会。
这时附近已上好弩箭的两名弓兵,见双方分开,忙举起弩弓,欲朝大虫射去,而大虫却是早已发现二人,忽然间,四足发力,舍弃刀盾兵,猛的往左侧不远的弓兵扑去。
那弓兵本已瞄准好了大虫腹部,但猛然见大虫朝自己扑来,不由得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中将弩箭射出,却将将高过大虫头颅,未伤到它分毫。
余下众人被这兔起鹘落的状况,引得惊叫连连,匆忙冲上前去营救,但哪里能快的过先发的大虫。
眼见大虫挥掌将要拍在那名军士脸上,军士惊惧的紧闭双眼,徒劳的举起手中长弓格挡,不管是谁都觉得其命休矣,只是不知还能不能留下全尸。
就这时,忽然一颗石子从不远处树丛激射而出,后发先至,精准的打在大虫的爪上,就听到大虫一声尖利的痛呼,翻滚着摔在地上,右掌弯曲,几次使力,无法站起,只是趴在那里呜咽连连。
众军士齐齐停住脚步,惊惧的看向四周,刚才那名弓兵,久久未曾受到拍击,睁开眼睛,看到身前近乎咫尺的大虫,方才明白自己得救,心里提着的口气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多时,林中走出一位身着青色玄衣,头戴方巾的年轻道士,手持拂尘,面带轻笑,一路走近,润物无声,使人焦灼的情绪,不由平复下来。
有两位军士从远处绕过顿地痛呼的大虫,小心翼翼的接近刚才差点没命的弓兵,扶起他后,迅速远离了大虫,回到大部队之中。
为首的旗总看着一个道士施施然的从林中走近,虽看着不似歹人,但仍然保有警惕,上前一步,问道:“刚才可是道长救了本人手下兄弟。”
玄清点点头,稽首回道:“福生无量天尊,好叫这位将军知晓,刚才正是贫道所为。”
那旗总听后,施了一礼,感谢道:“多谢道长相救。”说着转头对身后的几名军士命令道:“快点处理掉这只大虫,收集血液,然后去看看刘金、刘全兄弟俩怎么样了。”
“是”
玄清见状,也不阻拦,这些人一有任务在身,二有袍泽牺牲之仇雠,就算能强制阻拦,他们也必会怀恨在心,再说玄清此次上山本意就是除此一害,免得附近山民陷入虎口。
几名军士已经重新拾起弩机,搭好利箭,如此近距离的直射,就算大虫皮肉再厚,也是在劫难逃。
玄清从袖中取出两个瓷瓶,递给那旗总,说道:“这是贫道自己炼制的疗伤药,白瓶外敷,蓝瓶内用,比寻常的金疮药要好上不少。”
那旗总伸手接过,连连道谢,叫过手下军士,嘱咐几句,交给他去施救,而那旗总引着玄清回到了刚才想要埋锅做饭的空地处。
空地那边留下的几个仆役和一个军士,一脸紧张的不时张望着,当看到那旗总安然无恙的回转时,都是长舒了口气,这才略显轻松的各自忙活。
那旗总将玄清让到一马扎上坐下,自己就地坐在旁边的石头上,问道:“不知道长为何在此处?”
听到略带审问的语气,玄清不以为意的笑笑,回道:“贫道在这饮牛山居住,也是听闻附近山民说山里出了大虫,这才一路寻到此地,想着除去一害。”
“道长倒是好身手。”
“将军缪赞了。”
那人却忙摆手,道:“道长万不可称我为将军,本人姓姜,只是个小小的旗总罢了。”
玄清心里思量,不知如何开口询问他们猎杀动物,取其兽血的原因,就听姜旗总叹了口气,又说道:“我这本来是个十五人满编的小旗,这连续半个多月,能作战的就还剩下这几个,等回去后,还不知道吃什么挂落。”
“不知姜旗总怎么大冬天跑到如此偏僻的饮牛山打猎。”
“打个屁猎”姜旗总忿忿不平的低声骂了一句,接着说道:“也不知上边发什么疯,竟然安排军队进山给收集兽血,还每种定量,不能随便收集,我这出发的晚,从北野山往东,早就被别人犁了一遍,只能一直往东,来到这了,如果这里还收集不全,我就得转向北边,去天华山了。”
“不知收集兽血有何用处?”
姜旗总左右看看,低声道:“我听我爹提过,说是宁王要给当今太皇太后炼丹来延寿的,道长,应该会炼丹,您可知道可有用兽血的丹方?”
玄清眉头微皱,缓缓摇头,心里却是快速思量。
这宁王是当今天子的亲叔叔,一直甚得后宫太皇太后的欢心,前几年当今天子还未即位时,一直流传说太皇太后有意让先皇兄终弟及,让宁王继承皇位,所以宁王一直留在京师,未曾就藩。
先皇临朝仅仅五载,便驾崩归天,当时宁王上蹿下跳,但多亏大臣死谏,方能拥立当时尚还年幼的天子即位,更是齐聚哭门,逼着太皇太后放手让宁王就藩,但太皇太后也不是吃素的,你们不是让我儿子就藩吗,那我就让他保留军队,可以管理藩国。
宁王也就成了整个大周朝唯一可以执政藩国,号令藩国军队的亲王。
玄清有些挠头,想起昨日那个被自己教训的小厮,送来的请柬上,正是宁王府所出,而那小厮口中的老爷,也只是宁王府的外府管家。
“道长,道长...”姜旗总见玄清愣了半天,忙出声叫道。
玄清回过神来,歉意的朝姜旗总笑笑,然后问道:“不知旗总是宁王府的亲兵卫队还是地方驻军?”
“我们哪能讨得到王府亲卫的差事,那群大爷,天天大鱼大肉,我们顿顿吃糠咽菜,一个普通的亲卫,就算我爹见了,也不敢得罪。”
“不知令尊是?”
“就是当地广德卫的指挥使,正好处在宁王的藩国之内,如果不是朝廷一直不给宁王任免武将的权利,我爹早就被扫地滚蛋了。”
玄清见姜旗总如此忿忿不平,问道:“不至于吧,怎么说令尊也是堂堂三品指挥使,岂能不敢得罪一个小小亲卫。”
姜总旗早不复玄清初见时那冷峻严肃的模样,看似沉稳显老的外表,内里却是有些愤世嫉俗,尤其看不惯宁王府一众人等。
就这时,从猎虎的林中,几个军士步履蹒跚的走了出来,一路用绳子拖拽着虎尸,留下一条血迹斑驳的小路。
“大人,都处理好了。”
姜旗总恢复到一贯严肃的表情,站起身,说道:“好,把这大虫一分为二,给道长留一份,剩下的赏给你们,中午烤来吃了。”
玄清忙起身推辞,说道:“贫道是方外之人,一贯吃的清淡,旗总还是带回去孝敬令尊吧。”
“那怎么行,要不是道长相救,我这手下弟兄怎么也得损失几个,岂能不给道长点谢礼。”其他军士也连忙帮腔,劝说玄清。
玄清见推辞不过,说道:“这样吧,把这虎尸一分为三,贫道拿三分之一便好。”
“这...”姜旗总迟疑了一下,然后点点头:“行,就按道长的意思办,快去吧。”
“是”几人领命而去,处理虎尸。
玄清顿了顿,说道:“姜旗总,贫道还有一事相求。”
“道长尽管说。”
玄清伸手请姜旗总坐下,说道:“我道家有言,上天有好生之德,旗总您领兵如此捕猎,终归有伤天和,还请旗总网开一面。”
“道长的意思是,劝我不要再捕猎?”
玄清摇摇头,说道:“贫道知旗总有重任在身,不敢随意怠慢,所以还请旗总能不伤性命,便不伤性命,贫道这里还有几瓶伤药,如果旗总只是取血,还请取完兽血后,给其喂食一滴灵药,以此能给这片山林,保存几分元气。”
姜旗总听完,哈哈大笑,道:“道长倒是滥好人,连禽兽姓名都不愿伤,我看你到像个和尚了。”
玄清苦笑,摇摇头,说道:“非是贫道滥好人,而是附近山民靠山吃山,多以打猎为生,贫道是怕旗总领兵扫荡一圈,来年山民生无所计。”
姜旗总止住笑意,起身,抱拳拱手,言道:“原先我只当和尚道士的天天清谈,与国无益,没想到还有道长这种心怀黎民的,那好,本旗总拼着受些责骂,应了道长所请。”
“如此便多谢旗总了。”
接下来,气氛重又和谐,玄清与姜旗总二人言谈甚欢,天南地北,无所不聊,玄清多讲些当年游历的新奇事,姜总旗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附和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