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碧山:广野山中问道人 第五十三章 北茅弟子养魂木
很快,捕头领着人便把赵老汉家一干人等带到了祠堂前,不止是玄清禁行的十几人,还有其他的杂役、丫鬟,统统跪在了侯县令面前,倒是之前那个为玄清开门的少年杂役不在其中。
玄清对侯县令审案的过程没有什么兴趣,稽首告退,一个人又踱步回到了赵老汉家。
迈入大门,院子里一片狼藉,倾倒的盆景、石桌,满院的衣裳碗碟,难怪俗语说“贼过如梳,兵过如洗”,迈入二门,院子里依旧如此,堂屋还有配房的屋门四开着,可以看到里面被推倒的橱柜和狼藉的地面,院子中有个岁数挺大的老人,在慢慢翻检收拾,那个少年仆役就站在一边帮忙。
“福生无量天尊。”玄清喧了一声道号,走到了两人近前。
那老人听到声音,慢慢抬起头来,看向玄清,脸上的皱纹沟壑层层,皮肤松弛,裸露的肌肤上生着褐色的老人斑,看岁数已是年愈耄耋,腰背佝偻,双目浑浊,稀疏的白发挽了个纂,身上穿着灰扑扑的杂役服。
“是个道士啊。”那老人微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玄清一会,才慢慢说道,声音有些含糊,口里零落的还有几颗白牙。
“老丈是这府里杂役?”
旁边小厮帮忙回道:“这是我们府里以前的管家。”
“以前的...”
那老人虽然双目已看不真切,但耳朵倒是敏锐,轻声说道:“什么管家?以前家里就夫人、少爷、老仆还有个丫鬟,人丁稀少,算什么管家,不过夫人对老仆却是极好,记得那一年...”
小厮在旁无奈摇头,人老就爱回忆过往,玄清却是兴致勃勃的听他絮叨。
老人说了一阵,累了,便停住了话语,但嘴角含笑,想来仍沉浸在过往的美好中。
玄清转头看向小厮,问道:“老丈所说的夫人少爷,可是那赵成宽的母亲,兄弟?”
那小厮点了点头,道:“福伯自幼便来了赵家,现在都快七十年了。”
玄清又看了眼老人,见他仍闭着眼睛,默默回味,理解的点点头,一个人一辈子服侍赵家,见证了赵家太多的兴衰,无论何事都已无法动摇他的心了,但那小厮却是不同,年纪轻轻,骤然遇到主家大变,却始终无悲无喜,仿佛早已料到,令人称讶。
“之前捕快前来抓人,小居士怎么没有一块前去受审。”
“我刚来这才半旬,什么都不知道,为何要去受审?”
“以贫道看来,小居士怕是乐见其成吧?”玄清揶揄道。
那小厮面不改色,道:“道长可不要污蔑我,主家犯了案,我都快要丢了生计,无处可去了,怎么会乐见其成?”
“是吗?”玄清笑笑,也不再纠缠,而是又问道:“赵成宽请贫道前来是为了他的魇症,你说会不会是其弟鬼魂作祟。”
“那我怎么知道,道长不就是专门捉鬼的吗,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那小兄弟能不能请赵成勉居士出来,让贫道看看。”
“你开什么玩笑,二少爷已经死了,我怎么可能请的来。”小厮面色一变,仍强作镇定的回道,但身子却慢慢偏转,不让玄清看到他身藏有物。
“小兄弟不愿承认,贫道也不强逼,但天道有常,贫道希望小兄弟能让赵成勉居士前往幽冥,再入轮回。”
“呵呵”那小厮干笑两声,有些不自然的强辩道:“道长越说越没边了,我就个小小的仆役,什么有常无常的小的也听不懂...”
玄清没有接话,只是紧紧的盯着他,那小厮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索性停下了话语,眼神闪烁,左右张望。
“赵成宽夫妇这次必定伏法,等上报朝廷批复,自会问斩,赵成勉也算大仇得报,那仍留恋人世,还要作甚。”
小厮支支吾吾,仍一口咬定,与他无关。
玄清又说道:“贫道不知你与赵成勉居士是何关系,但你御魂侵入赵夫人身体,以魇术恐吓赵成宽,却是贫道能推测出来的,如果贫道所料不错,你腰间木牌,是一块养魂木吧,赵成勉的魂体就在木牌之中吧。”
小厮愣了一下,虽然他刚才下意识的遮掩,但却没想到玄清一眼便认了出来。
玄清也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这养魂木大多是以古槐树心为料,你来此也不光是为了替赵成勉报仇吧,那前院古槐也是你的目标吧?”
“只是贫道不知,小兄弟是南茅还是北茅,仰或是民间散修?”
小厮听完,知道骗不过玄清,于是也不再隐瞒,大大方方的拱手行礼,道:“北茅山弟子钟会见过玄清道长。”
世上修行之法千千万万,茅山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茅山之人不招外姓,只在家族传法,尊地府大神钟馗为其祖先,本来只有南茅山一支,但百年前茅山生变,家族分裂,有一支来到神州以北的邙山附近,繁衍至今。
茅山祖先虽是道教大神,但其所修之法却不属道教,多是捉鬼、役鬼之法,所御之鬼皆是孤魂野鬼,不入轮回之辈,这钟会御使赵成勉的鬼魂,按理说已是违了戒条,若不是玄清发现,下不知,上不究,也无人来管。
钟会心里暗叫倒霉,本以为玄清也只是一个会两手障眼把戏的江湖骗子,谁知道竟然是来了个真神,早知道刚才就逃之夭夭了。
“关中之地的邙山,贫道也曾去过,你北茅弟子,贫道倒也认识几人。”
“不知道长认识族里哪位前辈?”
玄清扶起一个石凳,抚了抚,径直坐下,说道:“四年前,贫道游历河洛之地,认识了三位贵宗之人,一个名叫钟重,一个名叫钟婧,还有一人名叫钟素。”
钟会摸摸头,道:“钟重是我族爷,钟婧是我堂妹,但是钟素,我怎么没听说过...”说着看向玄清。
玄清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少顷钟会方才恍然大悟,笑道:“原来道长在试探于我。”
“呵呵,如今这神州多有邪魔外道冒充茅山弟子,纵鬼行凶,贫道不得不慎。”
“无妨,无妨,晚辈自然醒的。”这钟会倒是个玲珑人,听玄清说认识族中祖父,打蛇随棍上,称起晚辈。
“那此间之事,可能说与贫道了。”
“自然,自然。”钟会笑吟吟的点点头,道:“这赵成勉是晚辈前几月认识的好友,其人好赌,什么都能拿来赌博,而晚辈也是好赌,前几月我游历至此,见有人在山坡上蹲坐着不动,而且念念有词,心里奇怪,便走了过去,你猜怎么着,这赵成勉竟然在与那母鸡在比赛孵蛋,哈哈,当时听了他的话,我是笑的前仰后合,就问他怎么想到的这一处,他就说自己好赌,但手里没钱,只能将就着,聊胜于无,我一听,觉得好生有趣,当时就引为知己,因为我也好赌,所以隔三差五便与他换着花样的赌上一遭,三个月前我与他对赌,说就在这村子附近藏起来,谁先被人发现,谁就算输,哪知道他竟然准备了吃食,将自己埋了起来,一藏便是七八天,连我都以为他出事了,只好认输了事,哎,哪知道这却成了他致死之因。”
玄清听得也是莞尔,没想到这赵成勉是如此有趣之人。
“他哥哥嫂子见他一没就是七八天,以为他要报官,于是将他鸠杀,当时我正巧有事,不在此处,等我回来,已是身死魂生,我没办法将他复活,只好拿了他的鬼魂,放在养魂木牌内,自己却是卖身进府,做了杂役,伺机报仇。”
“你为修行之人,若要报仇,也是简单,何故要用那魇术?”
“道长不知,我茅山弟子在本命之鬼成长起来之前,除了会几手护身的法术,其实与常人无异,这府里的仆役恶奴若是行凶,我也招架不住。”
玄清也是稍微了解茅山法术,奇怪的问道:“你茅山不是有规定说,茅山弟子在本命鬼未成之前,禁止出山吗,你是怎么出来的?”
钟会尴尬的笑笑,支吾了半天,方才说明,原来这钟会也是与人打赌,看谁能偷偷出山,显然钟会赢了,但若是回山,少不得要吃一顿胖揍。
玄清笑着,摇摇头,又问道:“那你用这魇术又有何用?”
“嘿嘿”钟会笑了两声,道:“我先是让赵老贼做噩梦,然后让成勉兄弟附身在他媳妇身上,一个在梦里梦到老娘,一个慢慢变成他弟的模样,长久下去,赵老贼必会受不了惊吓,要么那两公母自相残杀,要么让他们大病一场,嘿嘿,等他们实力衰减了,我也有把握出手。”
玄清听明白了钟会的计划,虽然粗糙,但未尝没有成功的可能。
“那赵成宽夫妇已被山阳县令收押,少不得要挨上一刀,大仇不日便能得报,你还是让那赵成勉魂入阴司吧。”
“这个...”钟会有些不情不愿,茅山弟子多为阴司游方殿的阴兵,所以对阴司地府少了一些敬畏,平时捉鬼,也没少私下截流,所以钟会也没觉得保下一个鬼魂,有多么严重,再说赵成勉是他知己好友,若是进了阴司地府,往那六道轮回走上一遭,恐怕再无相见之日了。
钟会想了片刻,互生一计,嘿嘿一笑,道:“道长前辈,不是我不放他入那阴司,只是赵成勉已经开始修行,体内也有了灵力,这就不算是怨魂恶鬼了,那可是有朝一日能成鬼仙之辈,前辈你说呢。”
玄清听了他的狡辩,故意沉下脸来,冷冷说道:“鬼仙哪有那么好成,这话你自己信吗?”
“我...”钟会见玄清面沉如水,打了个激灵,却再不敢相求,苦着脸,不情不愿的取下养魂牌,就要召唤赵成勉出来。
这时就听到旁边有人含含糊糊的说道:“原来你是茅山弟子啊。”
两人同时转头看去,说话之人竟然是刚才沉迷回忆的福伯,浑浊的双眼看着钟会,面上满是唏嘘。
“福伯,你...你也知道茅山?”
福伯颤颤巍巍的扶起一张木凳,钟会连忙扶他坐下,然后才慢悠悠的说道:“听说过......也去过...”
钟会与玄清面面相觑,这茅山在世俗之中还有些名气,普通人听说过倒也不足为奇,但这福伯却还去过,这便令人惊讶了。
“难怪老头子我几次去找少爷的鬼魂都没人寻到,原来是被你这小家伙收了。”
玄清暗道大意,竟然看走了眼,这老人哪里是什么普通人。
“原来老丈竟有一双阴阳眼。”
阴阳眼是十二异瞳之一,有此异瞳者,就算身无灵力,不通修行,也可上观人间,下查幽冥,凡人有此异瞳者,万中无一,没想到今日却在一老头身上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