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清将最后一张“福”字留给禄伯，便带着小狐狸告辞离开，燕轩身上粘的泥斑更多了，好似在坭坑里滚了一圈一样，惹得相送的禄伯吹眉瞪眼，大骂他无用，燕轩也不敢还嘴，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好似小孩子一般，背后低声嘟囔，委屈反驳。

    重又回到牌坊下，二瘸子几人已是离开，但牌坊上已是整整齐齐的挂上了八个灯笼，正随风左右摇荡，纸绸的蒙面，发出沙沙的响声。

    燕柳村说大不大，但二十几户人家，一一拜访下来，也几近黄昏，落日西坠，红霞漫天，竟好似也在庆祝佳节已至。

    回到道观，今日除夕，观里难得的清净下来，但也少了几分人气，显得颇为寂寥。

    玄清与小狐狸的心情倒也没受影响，小狐狸是见到各家各户送的吃食，高兴不已，而玄清却是早已习惯了平淡恬静的生活。

    有村民送给了玄清两盏自作的纸灯笼，三个成人拳头那么大，玄清插上蜡烛，兴致勃勃的挂在了观门外，昏黄的烛光，透过灯笼，发出淡淡的红晕，只照亮了观门前一方小小的天地，但玄清却看的兴趣盎然，虽只是一盏小小的灯笼，但承载的却是村里人对玄清的认可、喜爱。

    回到殿内，玄清将早已备好的祭祀用品，摆放在三清神像和钟馗画像之前，又搬出一张小几到了院中，摆上鱼肉瓜果，燃起三株檀香，背南向北，祭祀天地。

    自古流传，北尊南卑，东尊西卑，居南向北，以示尊重。

    回到殿内，玄清跪坐在三清神像之前的蒲团上，恭敬叩拜，以全师恩，分别诵念《原始造化经》、《太上功德经》、《灵宝普世经》，三部经文诵毕，已近亥时，外面能听到山下传来的零星爆竹声，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随着此起彼伏的“啪啪”声响，新岁将近，春意将生，万物将复，天地将明。

    小狐狸吃饱喝足，卧在殿中角落的木桌之上，睡眼惺忪，困意席卷，但兀自强撑着，要守岁度过子时。

    除夕，新旧交融之夜，由旧入新，由寂至生，素有守岁的习俗，烛火彻夜不息，家人相守而坐，谈天说地，笑语风声，以待天明。

    另有一说，除夕这日，会有年兽肆虐，人们守岁，是为了当年兽到来时，好敲锣打鼓，燃放爆竹，大声呼叫，以驱赶年兽。

    大人说的越是惊悚，小孩子越是有兴趣，小狐狸也是如此，不知道听村里谁说的，除夕会有年兽出没，强撑着睡意，焦急的等待着，时不时还看一下窗外。

    年兽传说究竟是古人胡诌，还是确有其事，玄清不得而知，但他较为相信前者，因为他不管是从师傅处听闻，还是亲身经历，都没有发现过年兽肆虐的一丝证据。

    眼看要到子时，玄清笑着说道：“困了就去睡吧，不要再撑着了。”

    小狐狸茫然的抬起头，反应了一会，才打了个哈欠，回道：“啊呀...年兽...年兽怎么还不来啊？”

    玄清笑着摇摇头，不再管她，自己拿起桌上的一个布袋，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

    玄清扬了扬手中的口袋，说道：“我出去了给附近的孤魂野鬼送些吃食用度。”

    小狐狸一听来了兴趣：“啊呀，等等我，我也去。”

    除夕祭祀野鬼，是前世在上清观就有的传统，前世时，每当除夕之夜，上清观的道士便会在崂山之上摆好祭祀用品，齐念《拔罪经》，以超度亡魂，玄清认为这是善举，便一直保留了这个习惯。

    一人一狐来到观外的磨盘坪上，寻了一块平整的青石，将布袋里的瓜果摆放其上，在香炉之中插上了三只燃香，乡间怪谈总会说所谓的“神三鬼四”，说祭鬼要比祭神多燃一只香，这其实就是普通人对鬼怪的恐惧之心，俗话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神仙或许不在意你的那点香火，但普通的小鬼却是会斤斤计较。

    玄清对此没有忌讳，修道之人，敬天礼地，拜谢师恩，何惧孤鬼野怪，祭祀你是因我心善，秉有好生之德，不祭祀你，难道还敢来欺我不成，怕是没有一个野鬼敢来三清观放肆。

    摆放好香火、祭品，玄清坐到了旁边的另一块青石之上，单掌竖于胸前，闭目诵念《救苦拔罪妙经》，小狐狸站在一旁，此时睡意全无，好奇的不住四下扫视。

    过了片刻，有点点绿光浮现在四周，试探着往前，却又不敢太过接近。

    这些或许都是横死的异乡客、孤苦人，死后无法入得轮回，只能在地府、人间游荡，平时一步也不敢接近三清观附近，但今日香火在侧，既畏缩害怕，又满怀期待，只好在近处徘徊。

    等了片刻，见玄清没有其他动作，这些孤魂野鬼再也忍受不住，有鬼率先尝试，剩下的一窝蜂拥了上来，贪婪的吞食香火、祭品。

    一群绿光涌上，倒吓了小狐狸一跳，匆忙蹦到了玄清身后。

    《救苦拔罪经》笼罩范围之内，众鬼只觉得阴身说不出的舒坦，他们一直保留着横死时的痛苦，此时竟一点点挥散，忍不住发出阵阵舒服的鬼嚎。

    经文念毕，有罪恶较轻者，竟已直入轮回，剩下的也感觉到了平生未有的舒服。

    香烛燃尽，众鬼齐齐拜谢，方才渐渐散去，小狐狸没感觉到众鬼的恶意，不再害怕，再说有玄清在旁，心内更是安心，众鬼散去时，竟还挥爪相送。

    玄清起身，收拾好了桌上似乎未有变化的祭品，堆成一堆，指尖轻捻，一点火苗冒出，往前一送，那堆瓜果瞬时被烧成灰烬。

    祭鬼后的祭品，看似没有变化，但内里生计全无，而且还会残留不少鬼气，活物若是食用，轻则重病一场，体弱者还有可能一命呜呼。

    子时已过，玄清蹲下身子，拍了拍小狐狸的脑袋，笑道：“小落，新年新生新气象，过年好啊。”

    小狐狸高兴的应了一声，然后又疑惑的四处打量一番，歪着头，茫然问道：“啊呀，那年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