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正，平旦时分，玄清早早打开了观门，门外两盏灯笼还燃着残烛，冬日寂寥，万籁无声，只有沙沙的凉风送来山下零星的爆竹声。

    初一为四时之始，贵早忌迟，早有所成，万事占先，早鸣爆竹，早开福门，早应喜事，早纳财神，民间素有“初一起五更”的说法。

    站在磨盘坪崖边，朝山下望去，就会见到一夜守岁，本该困乏的村民，开始陆陆续续的热闹起来。

    玄清在殿内盘坐，先是念《净身》、《净口》、《净心》三咒，换上了新的燃香，然后恭敬叩拜，祝祷天尊保佑世间，一元复始，万象更新，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小狐狸昨晚随玄清祭鬼回来后，便撑不住睡过去了，睡时嘴里还嘟囔着年兽，神色甚为失望，玄清也没去叫她，初一这天，向来是乡邻、亲友互相拜年的日子，像玄清这种无亲无故，孑然一身的方外道士，若是出外游荡，可能徒惹乡民厌烦，这也是玄清昨日提前去挨家挨户拜访的原因。

    玄清颇有些忌讳，怕引得山下百姓不快，但燕柳村的村民却没有忘记他，过去半年，自玄清至此，不光屡次施救村民，而且如今也是朝廷敕封真人，燕柳村也近水楼台，一改过去在县里无人问津的尴尬局面，县衙老爷都有打算，重修燕柳至镇上的主路。

    巳时许，玄清正在殿内抄写经文，就听得门外传来一阵谈笑声，还有几道熟悉的声音，在高声叫喊着自己的名字。

    玄清连忙搁下笔，移步来到殿门外，就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相携而至，燕六、陈映、燕奇、二瘸子、柱子、大生、小木匠还有半大的虎子均在其中。

    玄清见状，忙稽首行礼，口诵天尊，诧异道：“诸位居士，今日怎么到我观里了？”

    燕奇最爱表现，抢先抱拳回礼，笑嘻嘻的说道：“当然是来给道长拜年啊，祝道长大吉大利，长命百岁...”

    燕六扭头给了他一巴掌，斥道：“不会说话就别说，道长是神仙中人，长命百岁这不是咒人家吗？”

    燕奇先是一愣，才反应过来，连拍自己的嘴巴，歉意道：“道长，道长你别见怪，说顺嘴了，说顺嘴了...”

    “哈哈，无妨，无妨，诸位居士快快请进...”玄清不以为意，虽然一群村民大多是说些万事如意，年年有余，多福多寿这种俗套的吉祥话，但俗套之中有真情，玄清听了，依然很是高兴。

    殿内座椅不够，玄清又从里屋搬出四张，而虎子和年纪少轻的小木匠只能坐在蒲团上。

    “一元之始，天地换新，喜不拜丧，和不拜孤，贫道方外之人，诸位居士今日实不该来此。”

    “不然，不然。”陈映出言笑道：“道长不同他人，屡次救难我等，村里老小早已把道长当成了亲邻，岂能说和不拜孤...”

    “对啊对啊，看到道长，就像看到我兄弟一样...”又是燕奇率先附和，这次众人齐齐怒目而视，吓得燕奇一缩脖子，不敢出声。

    玄清很是感动，笑道：“陈居士说的在理，是贫道的不是。”说着端起桌上茶杯，接着道：“那贫道便以茶代酒，祝各位居士在葵丑岁至之时，家睦业兴，意顺心明，少有良教，老有依凭，阴阳归序，代代安宁。”说完，将举杯将杯中温茶一饮而尽。

    “道长说的好，大伙也一起举杯，祝道长，真知万物，意可通天。”陈映也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其余众人也纷纷效仿，有祝早日成仙的，有祝寿与天齐的，有祝步步高升的，还有祝好运连连的，玄清听得哭笑不得，但依旧虚举茶杯，一一相谢。

    虎子年纪小，不知道说什么好，吭哧了半天，看了眼燕六，好似想起了什么，连忙道：“祝...祝道长，早生贵子...”说完也学着他人，将茶水一饮而尽，却被呛的不住咳嗽，引得殿内众人哈哈大笑。

    哄笑声中，虎子也明白了自己说错话了，羞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玄清也是摇头微笑，回道：“那贫道也同样祝小虎子，早生贵子，龙凤呈祥。”

    “那他得先找个媳妇...哈哈...”

    “毛还没长齐，还想娶媳妇...”

    “娶了媳妇，长得快点...”

    “哈哈...哈哈...”

    燕六、陈映见众人越说越不像话，连忙起身制止，待众人好不容易停下，才向玄清告罪。

    “无妨无妨，既然陈居士说贫道与诸位是乡邻亲友，那么笑谈几句也无不可，不过虎子还小，大家不可在取笑与他。”说着转向虎子，接着道：“贫道是方外之人，怕是不能早生贵子了，但你不同，你家中父母体弱，不利生产，跟贫道说过，想你能早日成亲，有妻子帮衬，有香火承续，贫道祝你的话，也是实话。”

    虎子想起常常卧床的父母，红着眼点了点头。

    “不过缘分一事，最为难说，你也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燕六凑近，拍拍虎子的头，道：“虎子别着急，六叔给你留意着。”

    “对，陈叔也帮你问问...”

    “放心，虎子，你的终身大事，就是大家的事，都会给你紧张着...”

    “...”

    虎子伸手擦了把眼泪，用力点了点头。

    这时，又有人进得殿来，打头的是林大磊，依然领着他的宝贝闺女，后边跟着的那人却是一身神色儒袍，正是禄伯的独子燕轩。

    “怎么了这是，这么安静...”

    林大磊进得殿来，眼前一幕，让他忍不住诧异出声。

    “哎呀，这不是大磊兄弟和燕轩大哥吗？”燕六率先迎上前来。

    玄清也站起身来，稽首笑道：“林居士和燕居士怎么也来了。”

    “来给道长拜年啊，一大早囡囡就朝着要来了。”说着，林大磊一推囡囡的后背。

    小丫头乖乖的走到玄清身前，软软跪下，脆脆的说道：“道长叔叔过年好，囡囡给您拜年了。”说完磕了三个头。

    玄清也不制止，笑吟吟的看着小丫头，越看越是欢喜，他本有收小丫头为徒之心，此时三拜，就算提前定下了师徒名分。

    待小丫头拜完，玄清才伸手将她拉起，道：“你给叔叔拜年，叔叔也给你个大红包。”说着，从袖内掏出两个红纸叠成的红包，一个递给小丫头，另一个却给了虎子。

    小丫头许是在家时便收过红包，笑滋滋的接过，转身跑到大磊身边，递给了父亲。

    大磊笑笑摸了下她扎在头上的羊角辫，朝玄清道：“道长，我们给你拜年是应该的，您医好了囡囡的病，我们都没有给您诊费，这红包可不能再收。”

    玄清摆摆手，笑道：“囡囡小丫头，贫道甚为喜爱，作为小丫头的长辈，送个红包也是应该，长者赐，不敢辞，你可不能替小丫头做决定。”

    林大磊拿着红包，一时语塞。

    “收着吧，给小丫头买点好吃好玩的。”

    “那...那就谢过道长了。”

    玄清点点头，又开始应付虎子。

    虎子说什么也不收红包，也不说话，眠着嘴，背着手，边后退边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