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父子俩走出镇政府办公楼，陈笃扶起地上的凤凰，陈大康走到墙边，把印有“1982年临安师范暑期进修纪念”字样的公文包挂在长征龙头上，两人回首看了眼办公楼，推着自行车出了院子。

    慢慢走在前屿镇街上，陈笃不停左右转动脑袋，贪婪地看着久违的的街景，灰蒙蒙的很是破旧，却令人无比的舒心。

    陈大康在一处冷饮摊前停下，掏出三毛钱递过去，摊主打着招呼收起钱，抽去放在玻璃杯上的两块小玻璃，父子俩一人一杯，大口大口地灌进肚子。

    放下杯子，陈笃满足地摸着肚子：“还是这冰镇酸梅汤喝着爽快啊！”

    陈大康深深看了儿子一眼：“今天你很不错。”

    陈笃打量着他：“爸，离开学校，您不难过？”

    陈大康神情凝重：“做了这么多年老师，说对学校没感情那是假话，可三年前就没办法再走进课堂了，这不是也熬过来了，跳出来自己干说不定会是另一番天地，至少不用太操心那些蝇营狗苟了。”

    陈笃竖起大拇指：“这叫退一步海阔天空，老祖宗说得好，以退为进，您指不定会进步到什么境界呢。”

    陈大康摇头苦笑：“你这个策略也只是缓兵之计，哪怕他们答应让我跳出来独立经营自负盈亏都没用，销路不解决，其他都是空的。”

    陈笃问道：“爸，能不能再去临安中药厂想想办法？”

    陈大康摇摇头：“很难，他们去年生产出来的最后一批薄荷脑还压在仓库里呢。”

    陈笃一脸不敢置信：“那你们怎么会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事，今年还收了这么多？”

    陈大康脸红了：“本来是革文联系的客户，我就送货时跟着过去一趟，后来也没有再上门拜访。”

    老实巴交的父亲经营面对学生的小卖部脑子很灵活，做事也勤劳麻利，可让他去主动维护大客户关系，的确是为难他了。

    陈笃也不再多问，说道：“无论如何，总是要去试试的，这次带些礼物，上人家家里去。”

    陈大康看了儿子一眼：“好，听你的。”

    两人骑着车来到镇南口的公交车站，把车子停到熟人店门口，买了票上了一辆中间带伸缩部位的老式公交车。

    临A县城距离前屿镇五十公里，一个小时后，两人从临安汽车站出来，走进不远处的百货大楼。

    临安第一百货商店有三层，一楼出售烟酒食品，面积很大，木板和玻璃构造的柜台形成了两个吕字形，每个口字内都站着两个穿着淡蓝色衬衫的中年妇女。

    在店里转了一圈，陈大康指着厚玻璃柜说：“要不，买两瓶麦乳精，再加两瓶糖水梨。”

    陈笃撇撇嘴，指着旁边的柜台对售货员说：“大姐，麻烦拿两瓶果珍，两瓶高乐高，再加一包普西湖。”

    几分钟后，陈笃拎着两个红色线兜出来，陈大康跟在后面，一边拉好公文包拉链，一边嘀咕：“一下花了四十块，真是吓煞人！”

    “TANE果珍，美国宇航局指定饮品。”陈笃没有接父亲的话，端详着线兜中两个久违的老朋友，脑海里突兀地跳出这句广告词。

    走了会，陈大康忽然说道：“到底是二十万出头的生意，的确应该送些好东西。”

    陈笃笑了，父亲总算有些领悟了。

    两人走了二十几分钟，来到位于老杭徽公路上的临安中药厂，陈笃把烟塞给陈大康，目光已被外面那块木招牌牢牢吸引住。

    “爸爸，您去传达室问下对方家庭住址，我们去他家里等。”

    【武林市天目山药业股份公司临安中药厂】

    “想不到竟然是它的附属厂！”陈笃暗自震惊，作为家乡不多的上市企业之一，天目山药业他自然有所了解，93年8月份在魔都证交所挂牌上市，上市当天就创造了好几个百万富翁，一时轰动临安城。

    “可惜还要好久呢。”他摇摇头，迎着出来的陈大康走去。

    几分钟后，在中药厂附近的一个老式小区内，父子俩敲响了一户人家的房门。

    开门的是个戴眼镜的中年妇女，眉头皱了下，还是让他们进了屋，当陈笃把两个线兜放到压着玻璃面板的桌子上后，她笑着给两人泡了茶，又主动往厂里打电话叫丈夫回来一趟。

    “你们找我家老胡办事？”挂了电话，妇人坐下来陪着聊天。

    陈大康略有些谦恭地说：“厂里今年的薄荷油出不了手，想问问胡科长能不能松松。”

    妇人蹙眉摇头：“出口这条线去年下半年断了，厂里也积压了一大批薄荷脑，这事很难办。”

    “我们也知道难办，可卖不出去厂里连工资都发不出了，还欠着农民们一大笔钱，这日子真是难过了。”陈大康脸上愁云惨淡。

    妇人也唉声叹气：“大家都不容易，我们家也难过，孩子马上要上高中，需要一笔赞助费，去年厂里集资买了些股票，没曾想今年效益会这么差，听说武林那边有人收股票，我准备让老胡明天去转转，看能不能换些现金来用。”

    陈笃心里一动，却没有急着说话，这个时候也没钱买。

    临安中药厂采购科胡科长很快回到家里，瞥了眼桌上的礼物，淡淡询问两人来意，陈大康把事情一说，他立刻连连摇头，说此事绝无松动余地。

    陈大康不知该说什么，陈笃开口了：“胡科长，我们这批薄荷油最多就是二十一二万金额，对于临安中药厂每年的采购额来说，应该说不上多大，如果您这次愿意帮忙，我们只要拿回去十六万货款就行。”

    陈大康惊愕地看着儿子，嘴巴嗫嚅着终究没有说话。

    坐在一边的妇人立刻拉了拉男人的衣袖，胡科长表情挣扎不休，好一会后叹了口气说：“陈厂长，你们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说我不动心，那是假的，可今年是真没办法，这次厂里做股份制试点，之江省证监会和武林市财政局都派了专人盯着我们厂里，从上到下没有人敢乱伸手啊。”

    “那还是多谢您和阿姨了。”陈笃心中失望，拉了下陈大康的衣服，起身笑着和这对夫妇告辞。

    胡科长指指桌子：“要不，你们把东西拎回去吧。”

    陈笃笑着摆摆手：“您别客气，之前我爸爸一直蒙您照顾，都还没来感谢过您，这次就当朋友来串门吧。”

    胡科长惊讶地看着他，拉住陈大康的手不放：“陈厂长，你这儿子，将来必有大造化！”

    陈大康连连谦虚，胡科长送两人到了小区外，临分别前说了一句：“你们可以看看有没有日化加工厂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