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还是没看禄霄，只看远处的白云：“我最近这一两年好像失去了激情。我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在部队干一辈子，我总有很多目标，我一个个去实现它们，当实现之后，我会感到十分高兴，有一种成就感，也觉得自己确实做了一些有意义的事情。”

    他终于转过了头，看着禄霄。

    “可是我忽然没动力了。侦察营现在是全军区最好的侦察营，可是，我带出来的兵，一个个都能独当一面，韩小北现在副连长了，估计很快连长了，牛世林、许二，还有其他那些兵。他们都成长了，而我呢？”

    “你怎么了？你不也当了最年轻的副营长吗？”禄霄说：“庄严，你知不知道，全师多少年轻军官在羡慕你？甚至可以说是嫉妒你？！别的不说，就说我，我磨到了三十四岁才提拔的正营，然后现在就要四十了，还是正营……你呢？三十没到，副营了，还有什么不满足？！”

    对啊？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庄严自己也有些迷惘。

    “老哥。”庄严说：“我就叫你一声老哥了。我也说不清为什么。我难道当兵是为了升官？”

    他摇摇头。

    “当兵那会儿，我一个战友抗洪牺牲了，那时候我觉得为国捐躯是军人的荣耀，后来去了红箭大队，我那个狙击队的队长韩自诩，他的目标是建立一支专业化、实战化的狙击分队，那是他作为军人追求的价值。我呢？刘洪贵老班长托我把连队带出来，我带出来了……开始，现在我却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了……”

    禄霄愕然地看着庄严。

    许久，才伸手重重拍了拍他。

    “老弟，你需要重新定位。”

    庄严点点头：“也许是吧……”

    俩人正聊着，远处开来一辆军用吉普车。

    禄霄看到了，盯着车牌看。

    近了，看清了。

    心里咯噔一下。

    “是副参谋长。”禄霄意识到事情不妙。

    俩人站了起来。

    车停车，门开处，果然是副参谋长王练军。

    禄霄和庄严迎上去，敬礼。

    “副参谋长，什么风又把你吹来了？”

    禄霄尽可能让气氛变得没那么紧张。

    王兰军也没进帐篷，往树荫下一站，脸拉长了：“哼！庄严，是谁批准你突袭红军通讯营了？”

    庄严说：“临时起意，是我自己个人的决定。”

    禄霄赶紧插嘴：“其实也跟我说了，我也同意了。”

    庄严打断禄霄：“并没有，小分队在红军后方，教导员根本不可能知道行动意图和方案。”

    禄霄脸色一变。

    但是他无法反驳。

    庄严说的有道理。

    王练军打量了一番庄严：“好哇！好汉做事好汉当是吧？揽责任，背大锅是吧？”

    庄严没回答，只是立正站好。

    王练军继续道：“庄严，这个锅，怕你背不动。这是红军那边已经捅到上面去了，军区已经知道了，至于总部知不知道，现在还是个时间问题。你觉得在大首长面前玩这种花样，值得吗？”

    王练军的话，让庄严有些不乐意了。

    “副参谋长，我是不是可以提一个问题？”

    王练军道：“你说。”

    庄严道：“兵无常势。如果真的打仗，指挥员有没有临时决策的权力？”

    王练军一愣，不过还是很公正地说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我们的前辈当年在抗日战争时期和三年解放战争时期为什么能大胜仗？就是不拘于小节，上级给前线指挥员放权，才能更灵活地运用战术，获得胜利。”

    庄严问：“那我这算不算将在外军令有所不从？”

    王练军厉声道：“你这是偷换概念！现在是演习，不是打仗！”

    庄严马上回答：“练为战，这本身就是训练和演练的中心思想。而不是‘练为看’，演习也不是演戏。”

    王练军火了：“你这是在质疑你的上级吗？！质疑军区首长和总部首长吗？！”

    庄严胸口剧烈起伏着，最后还是压下了那口气：“不是，我无权质疑。”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王练军火大，声音也大：“你当演习纪律是儿戏吗？每个人都在演习里自己带队乱搞一通，实弹演习你以为开玩笑？出问题怎么办？演习纪律不是仅仅拿了看的，是需要严格执行的！”

    庄严没吭声。

    王练军最后也终于压住了怒火，许久才稳住了激动的情绪。

    “你暂时停止职务，明天开始回家，听后处理！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王练军说完，转身朝自己的车子走去。

    到了车边，拉开车门，忽然又停下来。

    “庄严！”

    他回过身，指着庄严大声道：“一个军人，要服从纪律服从命令，我希望你回到家里能够好好冷静，好好反省，不要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等候组织上的最终处理结果！”

    “是。”庄严机械般敬了个礼。

    王练军的车走了，禄霄也呆了。

    停职？

    这接下来还要驻训，主官就停职了？

    韩小北和牛世林等军官和骨干都过来了。

    “营长……”

    庄严摆摆手，打断自己的部下。

    “违反演习纪律和规定，是我的个人的问题。”

    转向韩小北道：“我不在这里的时候，你好好带兵，不要不服从管理，要听教导员的。”

    又指指牛世林：“你也是。要听连长和副连长的。”

    牛世林心里难受，胸口像堵了一团麻：“营长，那事是我害了你……”

    “扯淡！”庄严说：“你凭啥？你觉得我会听你的去突袭？是我自己的决定，你别抢功！”

    说着就咧嘴笑了。

    他一笑，周围的人更难受，几个骨干忍不住偷偷抹泪。

    “妈的，都是带把的！一个个抹什么眼泪？都穿着军装，也不嫌丢人！”庄严说：“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营长阵亡了，出丧呢！”

    他一骂，那几个抹眼泪的骨干赶紧停了手，忍住了泪。

    庄严转向禄霄，叹了口气：“老哥，部队就拜托你了，没想到你临转业了，还让你操劳一番。”

    禄霄只能点头，一边拍着庄严的胳膊：“没事，没事……”

    除了这两个字，他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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