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家在长州市，距离滨海不远。开车四个小时左右。

    陈一诺开着他的破捷达，载着江寒，下午五点赶到地方。

    江寒的母亲在医院守着老太太，没工夫接他们。

    陈一诺问：“附近有没有商场，我们去给你妈和你奶奶买些礼物。”

    江寒：“不用了，直接去医院吧。”

    陈一诺：“这样会不会不太好。你不用担心，不用你出钱。”

    江寒撇嘴：“就你这样，打算来我家摆阔？”

    陈一诺不爽了：“我咋了？哥现在也是有钱人，几十万对于我来说，毛毛雨。”

    江寒：“好了，我没心情跟你吵架。不过几十万还真就没法摆阔。况且，我们这个大家庭里，有钱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

    江寒娓娓道来，介绍着他们家的情况。

    陈一诺听明白了。

    江家是个艺术世家。

    爷爷去世前曾经是长洲有名的书法家。在全国都挺有名气。

    奶奶年轻时是文工团的团长，钢琴家，画家。

    江寒父亲兄弟姐妹四人。

    大哥江知琴，二哥江执棋，三姐江闻书，老小也就是江寒的父亲，叫江听画。

    名字娘了点。

    但其中有江寒的爷爷奶奶寄予的厚望。

    希望四个儿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老大果然成了文工团的钢琴师。

    老二虽然没成棋师，倒也成了小有名气的书法家。

    老三随了母亲，比大哥有才，混的也更好，钢琴家，上过春晚，跟着一个演出团队，挺有名气。

    唯独老四，也就是江寒的父亲，跑偏了。

    成了律师。

    原本成了律师也没啥。

    挺好。

    并且江听画年轻有为，三十岁的时候，在长洲律师圈子里，就极负盛名，自己开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人称长洲第一金口律师。

    老大跟老四有些矛盾积怨，风言风语说做律师的最没良心。为了钱，钻法律的空子，践踏法律，要遭报应。

    可江听画太有良心了。

    十一年前，接了一个案子。

    入室抢劫杀人。

    嫌疑人是个二十岁大的孩子。

    江听画见到那孩子的时候，孩子吓的浑身哆嗦，哭的一塌糊涂，大喊冤枉。

    江听画成了嫌疑人的辩护律师。

    原本铁证如山，铁定判死刑的，被判无罪，当庭释放。

    那孩子的老父亲是个农民，憨厚老实，带着那个孩子跪在江听画跟前，磕头谢恩，说江听画是再生父母。

    可原告，死者的妻子，却换上一条红裙子，自杀吊死在江听画的律师事务所。

    三年后，那案子因为种种原因重审。

    真相终于大白。

    江听画所认为的无辜孩子，是真正的杀人犯。江听画所认为的老实本分的农民，当年狡诈阴险把他骗的团团转。

    真正的凶手，因为他的“三寸不烂之舌”，逍遥法外三年。

    真正的受害者，却含冤三年。

    受害者的妻子，尸骨未寒。

    江听画听到消息的时候，懵了。

    买了几瓶酒，来到当年死者的坟墓前，跪地不起，嚎啕大哭，喝的烂醉如泥。

    那之后，就不对了。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做律师了，不跟人接触了，总是一个人抱着膝盖，躲在角落，也不哭，也不闹，时不时傻笑。

    那一年，江寒才十二岁。

    一个家，如果没有江寒的母亲，就彻底毁了。

    江寒的母亲叫白茹。

    辞去了出版社编辑的工作，下海经商。

    近十年的打拼，虽然算不上家财万贯，但连锁四家美容养生会所，一年两百万还是轻轻松松的。

    江家兄弟姐妹四人，江寒家经济条件算是最好。

    不过和老大老二老三家，关系很不融洽。

    老大最过分，说白茹干的是皮肉生意，诅咒她早晚有一天要吃牢饭。

    老二跟江寒家差不多绝交，不相往来。

    老三也是整天阴阳怪气的。

    老太太最慈祥，住在江寒家，不放心这个小儿子，请了保姆，也要亲自看着。

    去年老太太不行了，查出来胃癌……

    老大老二老三，都说是白茹没照顾好老太太，吃饭有了上顿没下顿的。

    拜托，家里有保姆。况且白茹为了生意，忙前忙后，一个女人，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没人知道有多难。十几年前，报社的编辑虽然算不上什么大人物，但社会地位不算低，说出去也能让普通人羡慕。谁知道她辞职去给人洗脚，给人当按摩学徒的心酸？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是她。

    医疗费，都不愿意出。

    没关系，白茹也不差这点钱，自己掏钱。

    陈一诺听着有些气愤：“那三家，好歹也是你爸的亲哥哥亲姐姐，怎么闹的那么僵？”

    江寒：“江阳……我大伯家的独生子，十多年前调戏过一个姑娘，强奸未遂，被人起诉。大伯找我爸帮忙，希望能做无罪辩护。我爸拒绝了。后来那事虽然摆平了，但花了很多钱。大伯那之后就记恨我爸。二伯跟我家断绝关系是六年前。我妈当时生意上遇到点问题，几乎破产。二伯想给儿子买房子，打算借五十万。我妈没借。三姑妈也是因为借钱的事……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到医院了。

    江寒打电话问了病房，带着陈一诺一路小跑过去。

    病房外，站这个女人，跟江寒有三分神似，一身装扮干练，打扮的很时尚，气场很强大，正是白茹。

    江寒：“妈，奶奶怎么样了？”

    白茹：“这两天状态还不错。一直念叨你，进去陪她说说话。”

    江寒点头，冲进病房。

    陈一诺没进去。

    为毛？

    这个“丈母娘”从见到他开始，就一直打量着他。连跟江寒说话的时候，眼神都在陈一诺身上。

    陈一诺笑着打招呼：“阿姨好。”

    白茹没废话，转身朝着外面走去：“过来。”

    陈一诺赶紧跟上去。

    住院部楼下，有个花园。

    白茹坐在长椅上。

    陈一诺挨着她坐下。

    白茹眉梢微微皱了皱，摸出一支烟，点燃，递过来：“抽吗？”

    陈一诺接过来，也点上一支。

    白茹不看他了，抱着胳膊，左腿搭在右腿上，靠着长椅，优雅的抽烟。

    陈一诺也没说话。人家是长辈，长辈不说话，他说的天花乱坠，也博不来好感。坐在那也安静抽烟。

    一支抽完，白茹又点上一支。

    陈一诺也抽完了。

    白茹没让他，自己拿了一支，把烟放进包里。

    陈一诺想了想：“阿姨，再给一支。”

    白茹掏出烟，递给他，一脸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