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睿二十一年，十月廿五

    “哎呀，你们这些懒东西怎么还没布置好啊，明天就是三少爷八岁生日了，到时候要是弄砸了，仔细夫人剥了你们的皮!”

    中年仆妇尖锐的呵斥声响彻厅堂。只见她约莫三十来岁模样，身着一件杏红色的崭新薄袄，抄着手对着丫鬟、杂役呼喝着。

    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容色亮丽的丫鬟不乐意了，将手上的托盘重重往桌上一墩，回嘴道：“孙妈妈既然嫌弃我们手脚慢，又怕夫人怪罪，做什么光站那儿看着，何不过帮个手？”

    “香蒲姐姐。”旁边的小丫鬟赶忙拉了拉香蒲的衣角，小声地唤道，希望她别和孙妈妈当面对上。

    香蒲将衣角抽出来，气呼呼地看着孙妈妈，大声说道：“本来就是这个理儿！我与绿萝姐姐还是伺候夫人的呢，我们既然能来帮忙，她凭什么不能？不过就是奶了钰少爷几日！还真把自己当个主子了！”

    “你，你这个骚小蹄子……”孙妈妈气得浑身发抖，却拿她没奈何。

    这香蒲和绿萝皆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她连钰少爷的管事妈妈都没混上。真要说起来，就只是个奶娘，可这钰少爷已经八岁了，早就不需要吃奶了。

    再说她当初加起来也只奶过钰少爷一月，剩下的时日里都是夫人自己亲自带的。是以钰少爷对她也只是淡淡的，有几分情谊在罢了。

    这生日宴的事儿，她也不是负责的，不过就是跑来指手画脚唬唬小丫头罢了，这会儿叫香蒲把老底儿都戳破了，哪里还待得下去，赶忙匆匆走了。

    转眼就是第二日了。这公孙暮乃是一郡之首，他要给小儿子庆生，这满郡官员自然没有不来的，还有些当地富户，虽然没资格来，却都把这当做送礼的大好时机。是以这一日，公孙暮府上可算是宾客盈门。

    当然也有人不给他面子的，天河流域一带新任的一个小知县，就往京里御史台递了折子，参他。

    这天河决堤不过五月前，此时益华郡及下游百万民众流离失所，当中无粒米下锅更无片瓦蔽身的不在少数。眼见寒冬将至，你公孙暮作为一郡之首，此时不忙着赈济灾民，却大张旗鼓的给个八岁的孩子庆生，大肆收敛钱财，此德此行何堪一郡长官。

    当然这个小知县的折子还没能出益华郡，就给拦了下来，让人一路打砸进了他家宅子，直接还给了他的老母亲，活活把人吓得一病不起，拖了一段日子就病逝了。那小知县也叫人给敲断了腿，停职在家。

    这公孙暮在益华郡的权势，由此可见一斑。

    这一日，公孙暮的郡守府门前可谓是门庭若市。在他使雷霆手段绝了那新来知县的仕途后，郡内大小官员，在这华州城附近的几乎都到了，剩下远些的不方便来的、或是称病的，也都将礼送到了。

    这称病的，除了少数几个官员外，还有一人，那就是生日宴主人的启蒙先生刘昌敏。公孙暮知道这些文人，要论本事不一定大，倒是这性子多半都硬得很。左右不过是个教书匠，也就一笑了之了，没与他计较这人是真病还是假病。

    郡守府外院靠近书斋处有一独门小院，刘昌敏和他娘子便住在这里。听着外头人声鼎沸，看着郡守府内张灯结彩，就连今日里丫鬟送来的饭食都比平日里更为丰盛。刘昌敏就忍不住皱眉，后悔起当日答应进府给公孙钰做先生来。

    “天灾方过，民生凋敝，公孙大人身为郡守居然不思救援，反而大摆筵席，真是……”

    “相公，智者寡语，你我如今寄人篱下，还是别说了，你若是看不下去，等过了年辞馆就是了。”刘三娘子在灯下纳着鞋底，轻声慢语说道，“到时候咱们回宁州城去，又不是没处吃饭。”

    “唉，娘子，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想到那些流离失所的灾民，就……”刘昌敏想到前几日出城所见惨状，神色不免黯然。

    “那你就该静下心来，专心备考，到时候金榜题名做了一方地方官，再看顾好治下的百姓。”刘三娘子纳好了鞋底儿，飞快地打了个结，拿小剪子把对于的线剪了，将鞋子放在一旁。

    那里已经堆了十来套衣服鞋帽，外面的料子倒是普通的粗布，可都是针脚细密，厚厚的塞了不少棉花。

    “知道你心里难受，这些衣服鞋帽的，改日你带去观音院交给主持，听说那里收留了不少灾民，也算是尽了咱们的一份绵薄之力。”刘三娘子起身走到刘昌敏身前，替他理了理衣服。

    “你要是闷得慌，不如出去走走，顺便替我把这几本话本还回去，再挑两本新的回来。”刘三娘子笑得温和，倒是让刘昌敏心绪平静不少。

    “可我不是称病了嘛……”刘昌敏想到郡守府那座三层楼的书斋，倒是有些意动。要知道他当日同意进府，多多少少也有这书斋的原因，这两年他虽然也经常过去，还抄录了一些孤品，但每次看到那书斋时的赞叹之情依旧不减当初。

    “这会儿都在前院，谁会知道你去了。”刘三娘子俏皮地眨眨眼，说道。

    刘昌敏听着觉得甚是有理，便拿上几册看完了的书往书斋去了。

    这一路上果然空空荡荡，连个丫鬟小厮也没碰上，到了书斋发现就连平日里守着烛火的张老汉也不知道跑哪凑热闹去了。

    刘昌敏轻轻摇了摇头，一头钻了进去。

    刘昌敏这一进去，就浑然忘了时间，不知不觉在里面逗留了一个多时辰。

    直到书斋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

    “大人，这事儿您看怎么办？”

    “进去再说。”

    刘昌敏从书海中回过神来，便听到了公孙暮的声音，不由得一愣。这日子他不在前院宴席上怎么到这来了。

    刘昌敏本想着出去见礼，却又想起自己早先是称病了的，犹豫了一下，反身转到了书架深处的阴影里，只想着等他们走了再回去。

    却没想到这一举竟然救了他自个儿的性命，还叫他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