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北感觉浑身一凉，

    鼻腔钻进一股能把人泡烂的酸——

    ——在转瞬之间，全都化作纯粹的寒。

    情侣之间如果还有争风吃醋，问题倒不大。

    要是只剩下了冷战……

    ……那么离感情的终点也不远了。

    此时此刻，他没有放弃。

    他倔强又执拗，要直面这一道送命题。

    “冬雪，如果你对我的除灵工作有意见，我可以换个方式去对待亡灵，特别是女鬼。我现在有很多手段，除灵不一定得用嘴……”

    叶北朝冬雪的位置挪着屁股。

    可冬雪也往床铺另一头躲。

    她神色淡漠，语气却咄咄逼人，

    “但是你说了，

    不一定，

    你还是会做，

    你在撒谎，

    你会骗我，

    你会骗你的爱人，

    你对自己是一套，

    对我又是一套！

    你这？不叫？双标狗？”

    叶北沉默了很久很久。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捅了一刀，

    但是，和不死之身一样，

    这点刻薄无法将他击倒。

    一开始。

    他耐着性子解释，

    “我们对待事物，

    不能只用一套标准，

    得用很多很多套标准。”

    后来他干脆闭上了眼睛，想让冬雪慢慢领悟。

    脱下灵衣，他暴露在低温环境中，

    牙齿打颤，口齿不清。

    只希望能把心中的热情传递给对方。

    “因为我做不到。”

    苏冬雪狐疑：“什么做不到？你在说什么呀？”

    叶北不管不顾，态度和冬雪一样冷。

    准备好好吵一架。

    “因为我做不到，我又不是老天爷，哪来那么好的俯视角度，去众生平等一概而论？

    我做不到啊，冬雪。

    我不能要求一个天生残疾的人学会走路。

    也不能和聋子讲道理，和傻子比聪明。

    同样的，以前，手无寸铁的我，

    也不可能叫一个无辜无助的女鬼，

    在我一副臭脸面前，

    顺遂心意地喝下我的茶。”

    “你在胡说八道些……”突然，苏冬雪看见——

    ——叶北要冻坏了，

    冻得耳朵都掉下来了。

    冻得指甲开裂，头发带雪。

    她又急又气，

    “什么呀……你说的都是什么……

    我听不懂……我只是只妖怪啊……

    我不想和你讲道理！这些和我有什么干系？”

    她听不懂，是因为不想听懂。

    她急得落泪，却不晓得该如何做。

    叶北撑着冻僵的身体，用一条命作为筹码，

    自顾自地说着他的人生信条。

    因为相亲的临门一脚，

    得好好谈谈三观。

    “我是个不死人，

    不会要大活人和我一样天天作死。

    【我】做不到的事情，

    也从来不会强要别人做到。

    我不能要求医生【一定】把病人治好。

    我不能请了私教，自己不【认真】练，还怪人家教的不够好。

    我不能因为菜不好吃，就找服务员出气，恶言【相待】。

    我听不懂或者不喜欢，也不会强求歌手【好好】改曲。

    我不会随随便便喊她做美工，她【宠着】客户——好不容易才靠卖艺赚到了恰饭的钱。

    正是因为她和我，

    吐出苦水，袒露真心，

    哀叹过抱怨过，

    把垃圾桶都倒给我。

    我才知道……

    她一笔一划的辛苦，

    还有每个化身，

    每一个【你】，

    心中的理想。

    都是要蓬勃生长，开花结果，

    值得奋斗终身的美梦。”

    【我一定认真相待，好好宠着你】

    冬雪捂着嘴，她一开始隐隐能感觉到这个叶北有点奇怪……

    ……没想到他这么奇怪!

    天哪！难道那个凶兽闺女每天面对的就是这种怪人吗？

    好刺眼……锋芒毕露的感觉，但是好温暖……他好像能对任何事物释放爱意……

    她的声音中带着哭腔，内心的别扭和酸，都化作一句——

    “——你不能对每个人都那么好！”

    叶北冻得失了神智，他早就聋了瞎了。

    还想和女朋友继续讲道理。

    “我不平凡，

    我有凡心。

    所以，对每个人的标准都是不同的。

    说起来，这个词非常俗。

    叫【人情味】。

    如果是爱人，

    我更要特殊对待，

    有独一无二的标准，

    因为我这个不凡人——

    ——只想爱动了凡心的狐仙娘娘。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嗬……”

    苏冬雪深深吸了一口气，

    她红了眼眶，都是真情实感。

    紧紧皱着眉，在心疼她的情郎。

    “你是傻子吗……

    你是……傻子啊？

    我明明在伤害你，

    靠得近了，我一口玻璃渣子喷你啊！

    我要你滚远一点！

    会被我捅死的！

    你听不到吗？”

    房间内的温度在霎时回暖。

    叶北松了一口气，他感觉自己差那么一点，就要在恐怖的灵力潮汐里，变成一根老冰棍了。

    “你和阿穷一定有共同话题。

    因为它和你，都喜欢往外倾倒垃圾。”

    叶北抬起手，感受着空气中的温度。

    他朝苏冬雪比着大拇指，又用这个手势，戳着心窝。

    “我还可以接着说下去……我只怕你不愿意听……”

    他的视力和听力在慢慢恢复。

    “冷战时，

    你往外释放的温度，

    会蒙蔽我的眼睛，

    会戳聋我的耳朵，

    让我看不见……听不到……感受不到我的爱人，

    我用鼻子嗅着一点醋意和火药味，恍然大悟时。

    我才明白啊，

    原来她和我一样。

    也置身在这种致命的寒冷中。

    还好我的舌头还能动，还能从隐隐感觉到你的体温。

    在我踏进这间房时，我已经能察觉你……

    在用你独特的方式，在向我撒娇。”

    “我……”

    叶北刚恢复视力.

    他看见了苏冬雪近在咫尺的脸。

    还差那么一点，苏冬雪就要用嘴，给叶北来个物理沉默术。

    叶北眨了两下眼睛，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因为他眼前的人，美得有些令人心醉。

    姑娘吐气如兰，解开衣领。

    她的眼神朦胧，梨花带雨。

    叫伥鬼迷心窍。

    两手张合，搭在叶北失去知觉的肩膀上。

    又是笑又是哭的。

    声音很小，语气很甜。

    她说：“我爱你……”

    味道有点热，有点腥。

    酒店房间里，空调的示温计上，

    室温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二十四摄氏度。

    叶北说完了最后一句。

    “我希望能从你那里，分一点垃圾。”

    “闭嘴！”

    冬雪用唇，

    堵上了叶北的嘴。

    她扯下了情郎身上的毛毯，扒开了衣衫。

    将冻僵的猎物推倒在床上。

    她不可一世，高高在上。

    六姐妹的情绪垃圾桶里，

    还装着存了二十多年的【求而不得】。

    “你这个傻子！没听过一句话吗？”

    冬雪从叶北的衣兜里，搜出口罩糖和杜蕾斯。

    随手将糖果，扔进垃圾桶。

    “不要和你的女朋友讲道理!”

    她咬着情郎的皮带扣，眼里恨得牙痒痒，话都说不清。

    “我才不要当最后一个！”

    ……

    ……

    门外。

    苏星辰还在给武装组调度人员打电话。

    “叫天同准备重装武器，叶北同志已经快好一个小时没出来了，你问我什么情况？我也不知道啊，卧室大门隔音效果太好了。”

    穷奇嗅着空气中的味道。

    “啊，是爱情。”

    苏星辰嘱咐道：“用中美合资G2集团的渠道。记得啊，黄金周只有他们发货！”

    “等一下。”穷奇举起爪爪，“不用了。”

    苏星辰捂着话筒：“为啥？”

    穷奇说：“他没事。”

    “哈？”苏星辰满脸不解。

    “这家伙上楼时带了一盒杜蕾斯。”穷奇冷笑道：“要给他的G2，放个国庆长假。”

    苏星辰一言不发，非常识趣，适时退场。

    他走到电梯前，琢磨着叶北探员这脱单速度也太快了点。

    当电梯门打开。

    他看见天枢同僚走了出来。

    是苏玉树。

    玉树姐和星辰敬了个礼。

    “辛苦了，苏探员。”

    “玉树姐，我还有任务。不做报告了，你这是要去找任务目标？”星辰嗅着玉树姐身上冒出来的香水味，有点适应不了。

    玉树言简意赅，走得潇洒。

    “办正事——”

    连枝笑口常开，紧跟其后。

    “——找乐子。”

    紧接着，电梯里又走出三个形色各异的姑娘，齐齐往客房去。

    星辰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这位有文化，但此刻用不上文化的情报员惊了一句，

    “卧槽！”

    他在笔记本上，对叶北探员的名号多加一笔。

    【六道轮回】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