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苏星辰的安排下，六个小时之后，叶北驾车带着一家老小赶到了省会的大机场。

    ——原因无他，因为王大千金身体状况过于特殊，得安排载重五十吨以上的军用货机接送。

    当叶北重新见到小领导时，他看见……

    冬日的夕阳之下，停机坪上，这个小个子正用【右臂】驾驶着机场工程车，给飞机做飞行整备。

    星辰偏过头，看见叶北探员时，他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没头脑和不高兴半个多月没见，像是角色完全调换了。

    “玩呢！大爷？！”星辰举着钢臂，喊道：“过来看看呀！”

    叶北神色凝重，往闺女身上塞了一盒藿香正气水，要避开凶兽的耳目，单独和星辰谈谈。可是他刚走出两步，嬛婍便快步跟了上来，同时跟上来的，还有苏连枝。

    这一家子面对苏星辰时，叶北这个一家之主总有种和小三偷情被发现的不适感。

    老婆孩子都不算人，严格来说叶北也不算人，都能算作天枢的研究对象，自然会有这种奇怪的感觉。

    苏星辰招呼地面勤务人员接手工作，他特地匆匆而行，走到叶北面前，动作流畅自然，【左腿】踏得叫一个利索。

    叶北刚想开口。

    星辰笑道：“没病走两步？”

    叶北怅然开口笑道：“哈……哥哥啊……你可把大家伙都逗乐啦！”

    嬛婍微微昂着头，观察死矮子时，脸上是好战和兴奋。

    心中想的是——这也是我的对手吗？

    苏连枝抱着双臂，盯一眼丈夫，又看了看天枢差人十二三岁的小屁孩身体。她面容里透着欣赏男色时的女流氓式不屑笑容。

    心中想的是——这就是我的对手吗？

    苏星辰展示着义肢，口中有埋怨的意思。

    他像是得了新玩具的小朋友，要在小伙伴面前得劲嘚瑟。

    “你就不多问两句？你看我牛逼嘛？”

    叶北回头瞅了一眼不远处的丫头，和星辰打着马虎眼。

    “不能说牛逼，太没文化了。”

    他偷偷凑到星辰身边，佝下腰，要拉近身高差，暗搓搓地小声说着：“够劲哦！”

    苏星辰大失所望，用机械臂将叶先生推开。

    “滚滚滚，看书了吗？”

    说的是《血液收获指南》。

    叶北点头。

    苏星辰：“看明白了吗？”

    叶北摇头。

    苏星辰：“要我解释解释？”

    叶北点头又摇头，用脑袋画着圈。

    星辰掏枪：“说人话。”

    叶北接道：“给我解释一部分，不需要完全解释，因为这个任务看起来特别复杂，流程也多，我知道你一时半会说不清，我们可以在路上慢慢谈——特别是赏金这部分，还有主要任务目标这部分，现在给我好好解释解释。”

    “稍等一下。”苏星辰收起炫耀新玩具的小心思，他摘下了南瓜帽，突然沉默不语。

    过了很久，星辰做了好几次深呼吸。

    他径直走到苏连枝面前。

    “狐狸精，借你老公给我用一下。”

    叶北听着阿星话里的意思不太对劲。

    苏连枝眼神能冒出火来，语气轻飘飘的：“请便。”

    他又走到和凶兽说：“借……”

    嬛婍：“不给。”

    星辰对着叶家闺女的脑门就是一枪，成功送她入睡。

    太果断了，实在太果断了。果断得叶北还没反应过来，枪声消失时，闺女脑门中弹，肿了个小包，就这么晕倒在连枝怀里。

    星辰转过头来，面对叶北：“好了，现在咱们不用担心隔墙有耳的事。我有好几件事要和你说，首先有一件事特别重要的……”

    星辰伸出义肢，要和叶北握手，他的眼神中透着执拗和倔强。

    “好久不见！真的，真的好久不见了！”

    叶北用力拍上了星辰的手掌，紧紧握住。

    “才半个月呀。”

    苏星辰身上的义肢单元开始工作，用机械的力量将叶北拉到面前，紧紧抱住。

    苏星辰说：“对我来说太久了！兄弟！我活过来了！我在阎王殿鬼门关走了一圈！是生与死那么久！”

    叶北的下巴扣着星辰的头顶（因为太矮）：“恭喜你，能再次看见你活蹦乱跳的样子……我真的很开心！能和我讲讲你是怎么回来的吗？”

    苏星辰用机械手紧紧箍着叶北的脖子，要让这伥鬼低头矮身，要让两人在同一个高度相拥。

    “在手术台上，我感觉自己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上了一辆火车。”

    叶北喃喃道：“别和它走，地府是日新月异，设备也更新得勤快，黑白无常都换手机了……送魂魄去半步多也用上火车啦。你可千万别和它走喽。”

    “我在商丘的车站开始人生的旅途，在阴间的三岔口车站，差点走完了人生的旅途。”苏星辰终于将叶北拉了下来——这一回，他不用挂在叶北身上。

    左脚的抓钩单元能让他稳稳地站在大地上，右臂的力量可以让伥鬼弯腰——这一回，他已经足够强壮。

    叶北惊诧：“你真的跑下去了？”

    “没错！”苏星辰说：“刚开始，我很害怕，因为我和你说过……”

    叶北：“你怕鬼。”

    “对，非常怕。”苏星辰形容道：“三岔口的大槐树上，每一片叶子都是一张鬼脸，三条路，一头去阴司，一头去轮回，当中那条就是返阳的回魂路。

    我走在鬼魂的队伍里，恐惧心让我遍体生寒，右臂和左腿不停地流血，它们空荡荡的，每踏出一步，我就疼得浑身发抖。同行的鬼魂朝我伸手，要来扶我。我也不敢搭上它们的肩，那时我很想我的姐姐，但是她已经帮我背负了很多很多东西，那时，我很想你，朋友。”

    苏星辰松开了叶北，他们对视着，互相敬礼。

    星辰接着说：“然后我走到了阴司，见到了十殿阎罗里的都市王，他说我一生执念化魔，业障重重。自残自杀，使父母愁闷烦恼，有不孝之行，这些都是重罪，要我下十六重小地狱。”

    “放屁！”叶北笑骂：“你要下地狱，我得把你从地狱里挖出来，不然我还讲什么道义？”

    “然后……你猜我怎么回来的？”苏星辰突然大笑不止，拍着膝盖，“你绝对猜不到，哈哈哈哈！还是直接告诉你吧。我和都市王说，要去望乡台看最后一眼人间，结果见到了泰媪。”

    《山海经》云，帝之二女，游於江中，出入必以风雨自随。犹郊祀志以地神为泰媪。

    泰媪，是对孟婆神明身份的敬称。如【老婆】与【发妻】的区别。

    叶北跟着捧腹大笑，心中也有好奇，自己的失忆拳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然后呢！”

    星辰说：“然后，我问她和你是什么关系……她好像对你叶北这个名字十分敏感。当着我的面，脱了鞋。”

    叶北纳闷：“为什么要脱鞋？”

    星辰说：“我看那鞋子还是一对高跟重台履，也想问她为什么要脱鞋…结果我还没问出口。她说啊，穿上鞋怕我魂飞魄散，吃不住她一脚——我是被她一脚踹回了三岔路呀。

    从回魂路跑来投胎的鬼魂，看见我要往阳间走，一个个红了眼，要来拉我去冥河泡澡，我又一次想起了你，一想起你那土味歌单，唱着农业重金属，就什么都不怕了。”

    叶北瞅着连枝脸上的怒气，“你还是别想我了。”

    苏星辰不管嫂子的醋坛子，接着说：“我顺着铁路往回跑，天地一片灰蒙蒙的浓雾，什么也看不清，有雨水落在我身上，一道雷电闪过！”

    叶北紧张道：“你……看见什么了？”

    天打雷劈对魂魄来说，是不可逆的伤害。要是小领导三魂七魄丢了其中一二，变电成智障了怎么办？

    星辰一拍手：“然后我发现我在手术台上，心脏骤停，被电击起搏器电醒了。”

    叶北比着大拇指：“你越来越有幽默感了。”

    “不，不是幽默感！”苏星辰眼神坚定，“我依然在想你，因为你和我说过的，我都记得呢！你说，因为我，你才有了心跳！”

    叶先生退开两步，在老婆面前根本就没法去听这肉麻的话。

    苏星辰解开调查员套装，左手撑腰，右臂义肢要去扯衬衫，结果控制不好力道，连扣子一块扯断了。

    星辰露出了胸膛。

    叶北两眼失神。

    苏连枝察觉到了危机！

    星辰眼神坚定，亮出心口的疤痕，不过三寸五分长，形状很像是女人的脚印。

    “因为你，我才找回了心跳！”

    叶北呆若木鸡，完全没了文化。

    “牛逼上天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