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短暂的昏睡后，摩睺的语气中总算恢复了些中气：“此‘羽不惊’非彼‘羽不惊’了？”

    程彻点了点头，道：“虽是相貌相仿，但此人肌肤灰暗、眼冒绿芒，举止间犹如野兽，不似是人，反而、反而与那沥血鬼婴有些相像。至于真正的‘羽不惊’……”程彻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比他还要瘦削的身影，沉声道：“真正的‘羽不惊’，恐怕已经在那个人体内了。”

    摩睺沉寂不语，半响，才说出了一个词：“尸兵。”

    “尸兵？”

    “若我所料不错，你见到的应该是一个尸兵，也叫做活尸、游尸。那是魔修中一种比较常见的魔物，由人尸炼制而成，虽具人形，但早已失魂落魄，成了供人驱使的行尸走肉。”摩睺顿了一顿，继续道：“依稀间听那女魔修说，这羽不惊乃是驱尸一道的高手。他既然夺舍了姓邓的肉身，恐怕……恐怕是将自己的肉身用以炼尸了。”

    居然炼制自己的肉身？！程彻顿觉毛骨悚然，心底里对魔修行事疯魔无忌的认识更深了一层。

    “那尸兵实力如何？”摩睺问道。

    “……不好说。”程彻轻轻摇头：“那怪物懂得潜伏偷袭，我一不小心为之所趁，只好落跑，前后也只打了一个照面……我只知道，它遁速奇快，不下于聚气八九层的修士，但攻伐之技却十分的单调，只知道胡乱扑抓撕咬。”

    摩睺暗松一口气：“那人匆忙炼制，应是最低阶的尸兵了。”

    “先祖可有应对之法？”

    “嗯。”摩睺应了一声，旋即却沉默了。

    “……先祖？”

    程彻接连呼唤了数声不见回应，不由心道：难不成又昏睡过去了？

    无征兆的，摩睺忽的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你可知，何为魔？”

    何为魔？程彻一怔，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极具诱惑的修长倩影；再接着，是高一昭手中萦绕着的令人不适的黑色魔气；而后，就闪过那个刚刚遇到的行尸走肉的身形；最后，定格在了邓离尘畏畏缩缩的轮廓上。

    不待程彻作答，摩睺就自问自说道：“在我看来，修炼魔功，催使魔气，只是魔之表象。真正的魔道，在于执念，在于魔心。同样都是夺天地万物为己身，修魔、修仙，有何不同？”

    程彻不禁凝眉道：“先祖是说，于万物而言，仙魔并无区别……”

    摩睺摇摇头，又点点头：“修仙者求长生术，修魔者求无上功，就连炼体者，也不过是求个天地至强，个中不同，全凭一心。我的意思是，若能守住本心，真气、魔气，甚至是内力，都不过是手中的工具罢了。”

    “先祖……”

    “呵呵……”摩睺轻笑两声，旋即又因元魂虚弱干咳了几声：“咳，咳，羽不惊在这里的目的，我已猜出了七八分；对付尸兵的方法，我也想到了。”

    程彻眼前一亮：“请先祖教我！”

    “自然要教你，只不过……”摩睺淡笑道：“只是要借你身上一样东西，不知你敢不敢给？”

    摩睺的语气中，程彻听出了几分不怀好意：“借什么？”

    借着少年的眼睛，摩睺的目光落到了手臂的诡异伤口上。

    “借你一只手。”

    ……

    一炷香后。

    空旷的通道中本无声息，突然，远处传来了一些低沉的响声，由远及近、由小及大，“砰——砰——砰——”每一声闷响后伴随着石板碎裂的脆响，一道黑影出现了，那遁速堪比聚气九层，可全然没有修士的飘逸悠然，反而像野兽一样，一跃数丈地飞驰。

    “砰——”黑影骤然停下，这才暴露出它的全貌，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一双幽绿的眸子在黑暗中分外扎眼。

    羽不惊！尸兵！

    不远处的阴影中，少年隐匿着身形、暗暗观察着。在敛息术的加持下，他的气息似有似无，极难察觉，可他还是颇不自信：“先祖，尸兵感应惊人，我已领教过了，如此低劣的藏身之法，恐怕瞒不过它的耳目。”

    “你且看吧。”

    尸兵狐疑地打量着左右，鼻子不停抽动，像猎犬轻嗅着空气中的异味。很快，尸兵就发现了异样——地面上鲜血点点，延伸至不远处，竟有一只手，连接着整个前臂！那是程彻自己生生斩下的！

    一个激灵，尸兵像看到了世间珍馐一样，猛然扑上，全然忽略了断臂周围鲜血画出的奇怪图形。正待其一脚踏在图形上，异变突生！

    不过一瞬，鲜血似长蛇，盘着尸兵的躯体而上，飞快地“消失”在它身上，不是化作虚无，而是从它浑身成千上万个细小毛孔中钻入！

    “嘶啊——”尸兵立时扑地，全身佝偻着不停抽搐，一阵可怕的嘶鸣在通道里回荡，久久不息。

    “果然起作用了。”

    看着面前这可怖的一幕，摩睺却笑了，不禁回味起少年斩断手臂时的果决。

    ……

    一刻前。

    持着崩刃手起刀落，程彻的冷酷，使人怀疑那根本不是他的肢体。

    “你不问我因由？”

    “孰重孰轻，程彻分得清楚。何况……”忍着剧痛，少年麻利地包扎着伤口：“程彻相信先祖，总会相告的。”

    摩睺点点头，瞬间，就控制了程彻的躯体。只见他一掌虚按在断臂之上，鲜血仿佛不驱自流，分成数十道、缓缓移动，几息功夫，就在血肉周遭绘成了一个繁复的五角图形。

    他有些吃力地说道：“修士术法万千变化，炼体者为了与之抗衡，衍生出许多反制的手段。而对付这尸兵魔物，有一招颇为取巧的秘术，我恰好知道如何施展，就是这‘血饲锁鬼术’。”

    “血饲、锁鬼术？”程彻眉头拧成疙瘩，光听这秘术的名字，就不像什么正道术法。

    摩睺点了点头，一边继续施术，一边道：“以自身血肉为引，短时间内可以将敌人的尸兵化为己用、供已驱使！”

    “驱、驱尸？”程彻顿时惊得目瞪口呆：操纵死尸，这与魔修的作为有何不同？

    仿佛是听出了程彻的困惑，摩睺洒然长笑：“这就是为何我要与你论起仙魔之别。力量不分正邪，魔气相对于真气、内力，的确容易使人陷入执念、心神成魔，可毕竟只是一种工具罢了。”

    程彻沉默不答，本心而论，他还是不能接受驱使尸体这样的作为，但情急之下，只好顺其自然了。

    摩睺看出了端倪，却没有再多嘴，转而说那秘术上的优劣：“不过，凡事有利弊，施放此术也有一定的副作用，便是这过程中，你体内会沾染一些魔气，只能待日后再去一一化解了。至于你这手臂……尸毒侵入，不断只会反受其害，何况，断肢重造的方法，光我知道的就有数十种，最简单的，便是步入先天之境时重塑肉身的机会。”

    关于断臂，程彻反而没有纠结，只是点头道：“程彻知道了。”

    ……

    “嘶啊——”

    尸兵的又一声嘶鸣，让摩睺回过神来，再看那尸兵，已经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阴影中，少年的身影一番迟疑，才小心翼翼地暴露出来。左臂处只余一截，空空荡荡，他却毫不怜惜，目光定定，全在尸兵身上。

    看着掌心，半晌，他才狠下心来，右手成爪，按在尸兵头颅之上，按摩睺所传授的，完成“血饲锁鬼术”的最后一步。

    鲜血如蚯蚓般，连接着少年与尸兵，一刹那，尸兵双目的光重新燃了起来。

    只不过，取代了幽绿的，是赤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