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字街阁楼里，焦四平将将直起的腰板不知为何又弯下了。

    一个身形不高但十分精壮的青年大咧咧地坐在正厅最上的八仙椅上，暗褐劲装上披着一件兽皮马甲，看那紫金相间的纹路，应出自于南方一种罕见的珍贵猛兽，紫身金钱豹的皮毛。这一身行头，价逾百金，也足以彰显青年身份之不凡。方脸蒜鼻头，他不算寻常意义上的英俊，但古铜肤色和一身就要爆衣而出的腱子肉，平添了几分豪杰气。

    青年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五根指头悠闲地敲击着桌面，举止极为傲慢；而厅下焦四平坐立不安，不时往门外瞥着，急得就差抓耳挠腮了。

    “听说……”青年微微抬着一只眼皮：“老子不在的时候，你这三当家找人踢了我们自己的堂子？”

    “啊？绝、绝无此事啊！”焦四平满脸通红，急道：“果豹大人，您可莫道听途说啊！焦四平对河清帮忠心耿耿，绝对不会做这等事！”

    “哼，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青年指头敲击的速度明显快了一倍：“隐龙、山象、翼虎他们三个平日里那般骄横，怎么输给了一个外人，真是跌我河清帮的面子！”

    焦四平一听这话，支支吾吾道：“果豹大人，我有句话你可别不爱听，那费公子手段当真了得，而且是我帮的贵客，就算是韩帮主也不敢怠慢啊！”

    “韩帮主？你是说二当家啊。哼哼，京城里的公子爷罢了，就算做了帮主，外行终究是外行，哪里会懂我们江湖中的事。”果豹睁开双眼，直勾勾盯得焦四平心里发毛。他道：“不如你先告诉我，那厮到底躲哪儿去了？”

    “这、这、我也不甚清楚啊，费公子只是说他要闭门修炼，我自然不敢打扰，连他何时走的都一点都没察觉啊。”

    “还‘修炼’？你还真把那些街头蒙人的戏法当成真本事了？”

    “护法大人，费公子的手段，韩帮主他们几个都清楚得很，连那宫里来的高手都自叹不如……”焦四平声音越来越低，低得像蚊子一样。说罢，焦四平还往门外望了望，心头一团乱麻：“口信还没传到？那几个看门的饭桶怎么这么慢！”面上小心试探道：“要不、要不您到帮中问一问？”

    “呵呵，用不着！”果豹嘴角一扬，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道：“龙象虎三人武功停滞多年、还是那个样子，既然他们都不灵了，就让我果豹试试吧，老子外出这两年可不是去玩的……”

    说着，敲桌的声音停下了，果豹五根指头压在桌上，只一息功夫，挪开手来，眼见黄花梨的硬木桌上，一排五个深深的指洞！

    这桌板有两寸厚，要说是一掌劈裂寻常武者即可轻易为之，就算是片片粉碎翼虎之流也能做到，偏偏这靠指头按出个洞来、同时又没有造成一点裂缝，难上加难！看来，倒真如果豹所说，他武功进境神速，绝对有傲气的资本，只这一手功夫，已经稳稳超越了隐龙、山象之辈。

    不过，尽管他武功精进，也选错了炫耀的对象……

    “好功夫。”啪、啪、啪，门外掌声零落。

    “谁？！”果豹腾得站起身来：来人居然躲开他的察觉，轻功定然不俗。

    这时，厅门一侧，一个瘦削的身影才缓缓踱步出来，正是突破之后、返回海城的程彻：“阁下难道不是在寻找费某吗？”

    他仍穿着那破旧灰衣，手上轻轻托着一只雪白小狐——尽管是凡兽，狐类也是百兽之中灵性最高的几种，仅仅一个时辰的功夫，小雪狐好像已经跟程彻混得相当熟了，毛茸茸的脑袋主动地蹭着程彻的掌心。

    “费公子！”焦四平一下抓住了主心骨，两颊上各自泛起一团不自然的殷红喜色，长喘一口气道：“您可算是回来了。”说着，还瞟了果豹一眼，见一双豹目瞪了过来，当即吓得脸色一变、噤声不语。

    “是你？”果豹定睛对着程彻上下一打量，忽的“噗嗤”一下笑出声来：“龙象虎三个家伙也太废物了，竟然败给一个毛都未长全的小子，太可笑了，啊哈哈哈……”

    青年的傲慢程彻毫不以为意，有谁会在意脚下蝼蚁的心思呢？他只是平静道：“隐龙、山象、翼虎三位护法功夫也是不俗，平心而论，他们在二流高手中，也算是上游的存在了。只不过剑走了偏锋，恐怕日后的进境极为有限。”

    果豹一听程彻这话，仿佛像是前辈评价后辈一样，心头的小火苗蹭的就冒了出来：“小子！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哦？”程彻目光上下一扫，似乎在说着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听闻，隐龙是河清帮第一护法，不知你这四大护法中最末的豹子跟他相差了多少？”

    “你！”果豹强压住怒意，故作漫不经心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如今的四护法，早就不按那排名分高下。”

    “原来如此啊。”程彻“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宠溺地给怀中小狐抓了抓痒：“我还听人说，万灵灵智越高的，往往也越容易屈服于强者……”他眼眸一抬：“就是不知你的灵智如何了？”

    “我的灵智，什么意思？”愣了一下，果豹才反应过来：“姓费的，耍我？”果豹直觉得怒火攻心，双眼就差喷出火来，凝声冷喝道：“找死！”

    话音未落，果豹便跃将上来。

    果豹、果豹，还真名副其实，其速、其势，完全不落于猎豹扑食，眨眼功夫，已至程彻身前，上来就是一招“双峰贯耳”的杀招！

    见这惊变，连程彻都是一怔：原来这果豹，才是四大护法中速度最快的。

    可再快，也只是停留在凡俗武功的层次罢了。程彻足下一点，倒射出去，看似惊险却又一脸从容地退到了院中。

    “莫走！”果豹一声疾呼，乘势直追，踏过门槛，便留下了一枚深深的足印。身形不停，心中却暗道：“果然有门道，居然能后发先至，不过……”后半句直接破口而出：“绝不是我这招之敌！”

    豹影二掌斩！

    果豹一双肉掌前后扑来，上面竟泛起一层几乎看不到的灰影来。

    “内力？”这下，连程彻都起了兴趣：若是这个境界，倒还值得动手。

    程彻探手腰间，一只手刚刚搭在溃刃上，突而心中一动，又松开手来，轻叹一声道：“可惜了……”

    看着程彻全不抵御，果豹心中大喜，那一丝疑虑登时烟消云散：放弃了吗？哈哈哈哈，就拿你的脑袋，充当我成为河清第一护法、乃至海城第一高手的垫脚石吧。

    “死——”

    就在果豹的掌斩离程彻头顶只差了三寸之时，再生惊变！

    “嘶”的一道银线划过，正把果豹一双太阳穴刺了个对穿。

    “叮”，一枚银针落在地面的石板上，却没有一点血污；而那果豹，脑袋两边各有一个血点，鲜血盈而不落，反倒充斥在他的双眼之中。

    “砰”，矮小精壮的身躯像一包麻袋般跪瘫在地上。刚才还大显神威的果豹护法，就这么潦草地死了。

    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小院的围墙上飘然而落，却是吕公子满脸愧意：“这只‘豹子’找死得紧，吕某实是手痒难耐，望公子勿怪啊。”

    “当然不会。”程彻轻笑回答，又叹道：“这人炼体天资不凡，仅靠着寻常功法就摸到了后天的边缘，可惜了……”

    “哈哈哈，公子说笑了，修成后天者万中无一，这人……”吕公子瞧了那尸首一眼就立刻移开了目光，深恐污了眼睛：“走了些狗屎运罢了。”

    闻言，程彻单单点了点头，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又道：“吕公子今日至此，不光是为了杀个人吧。”

    话中虽无机锋，奈何听者有意。吕公子一愣，心道：“这个费公子，怎么又像换了个人似的，恍惚间有一点干爹身上的那种压迫感……”想到此节，他心中又急忙否定：“干爹可是后天五重，这人尚不及弱冠，怎么可能相似呢？应是我的感觉错了。”

    心思变幻没有显露于人前，吕公子折扇一拍脑袋，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哎呀，差点忘了正事了。”转而冲着角落里焦四平一展手，道：“焦二当家，还不把东西拿来？”

    一听这话，焦四平连忙收拾了大起大落的心情，从怀中小心翼翼捧出一卷帛书，笑盈盈地凑过来、呈到二人面前：“公子，这可就是您要的名单。”

    “已经找齐了？”程彻惊喜交加，连忙接住一展、细细观览。

    一旁，吕公子轻声道：“所幸，海城周边姓费的不多，方圆百里内名称‘费远’的统共才三十七名。而且住址、户籍这些，我也差他们找了个齐全……”

    焦四平也接话道：“公子的事，吕公子可上心了，从头到尾是一一过问。”

    闻言，吕公子口上推辞，心中暗喜：送与焦四平那条云中雪参，不就是为了这句话嘛。

    “吕公子，你费心了。”程彻卷起帛书、收入袖中，微微一笑，说了一句让吕公子大为欣喜的话：

    “三日之内，费某待此间事毕，就会进京探访。到时，吕公子可不要嫌弃费某叨扰哦。”

    闻言，吕公子眼前一亮，大喜道：“一言为定。”

    “哈哈哈哈……”

    二人相视一笑，相互客套着进了厅内，再没冲院中的尸身瞧上一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