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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帝:光启八年 第六十三章 朋党之论

    文一沾作为翰林学士,主要的职责就是作为安懋的顾问兼秘书,平常定期轮值于翰林学士院,安懋有问题了或者想起草诏书了,就会召见翰林学士。

    虽然进入翰林学士院的门槛极高,且没有固定的官阶品秩,属于一般行政系统之外,但是可以称得上是真正的天子近臣,而且前途无量。

    通常在翰林学士院待上两到三年,就能进入尚书省或者中书省,而其他同样科举考上来的,这时候说不定还在和吏部的铨试纠缠或者在地方边任上苦苦挣扎。

    文一沾这两年被安懋面召的次数不少,该紧张的早在第一年的时候紧张完了,这回他也像往常一样,不卑不亢地走进殿中,按规矩行礼问安,然后安懋叫起、赐座。

    安懋刚才派徐安去传他,文一沾此刻一定已经知道宦达在安懋面前说的那些阴私传言,也知道宦达因为穿宫牌丢失的事情被罚杖八十,但是他的神色举止还是一如往常,恭敬而不谄媚,举手投足间带有世家子弟的翩翩风度。

    安懋拿起一份折子,朝文一沾扬了扬,道,“文卿的折子朕看了,”安懋放下手,“挥翰如飞,文不加点,辞采甚佳。”安懋开了一句玩笑,“这样的请罪折子,倒是少见。”

    文一沾站起来辑手,“臣有负圣意,甚惭之。”

    安懋道,“文卿不必如此,坐罢。”待文一沾坐下,安懋又道,“且文卿何罪?唯‘既明且哲,以保其身’耳。”

    文一沾一听这话,就想站起来请罪,但是安懋刚说了他没罪,他再站起来请罪就有点不合时宜了。

    可文一沾又不能默认安懋的这句话,对于将要进入权力中枢的他来说,“明哲保身”实在不是一个好评语,“圣上缪赞,臣实非明哲之人,只循默谨畏是也。”

    安懋道,“文卿素来贤良谠直,朕观文卿所作文章,亦是笔触犀利,有革故鼎新之锐进志,非畏怯退避之自安意。”安懋往后微微一靠,“文卿自薄如此,意在何为?”

    文一沾这回并没有站起来,他端坐着看向殿上的君王,“臣观如今朝中,各有朋党,互相济援,私立名字,阴阻善良,胁持上下,为朝廷之祸也。

    “臣方才所言,是为自誉,而非自谤也。朋党横行,独以循默谨畏者为时才,畏怯退避者为良臣是也。”

    安懋道,“朋党之说,自古有之,不足为奇。”他淡淡道,“文卿是想以此劝省,望朕‘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

    文一沾掐准这个时机站起来再次行了礼,“臣不敢。有道是,‘兴亡不在朋党,而在昏明’,圣上英明可比尧舜,自然辨善恶而明德业。”

    “臣进此言,是想恳请圣上宽宥一涉案要人。”

    安懋接口道,“此人可是大理寺寺丞杜韫玉?”

    文一沾道,“正是。”

    安懋笑了,“此案仍在制勘院根勘,尚无定论,何来宽宥一说?”

    文一沾道,“杜寺丞虽无定罪,但已有得罪。假圣上不特宥于他,只令别官再勘,他必被治罪。”

    安懋道,“无实证口供,何以治罪?”

    文一沾道,“徐氏一党能治耶。”

    殿中静默了一瞬,安懋道,“古今撰《朋党论》一文者颇多,其以宋人尤甚,何以所致?”

    文一沾道,“宋太祖定国后,尝立训曰:‘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此所以致也。”

    安懋道,“宋太祖立此训是为平五代以来之乱象,可其后党争四起,文人名士勇于私斗而怯于公战,于朝政亦非福也。”

    “文卿为士大夫,今进此言,不知是否亦为朋党之义也?”

    文一沾道,“昔年洛蜀党争之时,大兴以文治狱,亦有同彭器资般中正不倚的敢言诤臣。”

    “而今臣进此言,是仿昔年‘车盖亭诗案’中,彭器资力救蔡持正之秉公举,望圣上明鉴。”

    安懋道,“昔年彭汝砺因吕嘉问一案被蔡确攻讦乃至徙外十年,可见两人本为政敌,并不相投。”

    “如今文卿既说此举是仿彭汝砺救蔡确,便是言明自身与杜韫玉互为两党乎?”安懋问道,“朕却不知文卿属何党?”

    文一沾道,“臣致仕以来,入翰林学士院听圣上差遣,并无结党之念。臣以彭器资救蔡持正类此举,是因个人私怨,而非朋党之异。”

    个人私怨是什么,不言而喻,可文一沾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是非常有风度,一点儿生气的迹象都没有。

    安懋道,“文卿之雅量,与南朝名臣到溉颇为相似。”

    文一沾道,“臣并无到溉之雅量,只是阴私之事,最是难辨,臣若因阴私而废公道,岂非有违圣贤之训?”

    安懋看了文一沾一眼,文一沾面色恳切。

    安懋道,“坐下说话罢。”

    文一沾又坐回了原位,安懋跳过制勘官无诏动刑这件事,而是道,“文卿以为,上邶州一案,可有不妥之处?”

    文一沾道,“确有不妥。”他见安懋面无表情,继而道,“只是圣上命徐国公清查吏部与礼部是为储君之清誉,与上邶州一案并无直接关联。”

    “若两案并审,必启党争之祸端,望圣上三思。”

    安懋道,“文卿说得有理。”

    文一沾见安懋只是口头上同意他的看法,实际并没有颁下任何旨意,便闭上了口。

    其实这两个案子本来就不是一处审的,只是徐广一开始拿纪鹏飞作筏子,安懋又不下敕诏让纪鹏飞上定襄,于是徐广只能转而去审杜韫玉。

    至于上邶州的案子到底有没有问题,那完全是安懋一句话的事情,给徐氏一党使绊子的根本不是周惇,而是安懋。

    文一沾参透了这一点,所以他闭上了嘴。

    安懋又与他说了几句闲话,便让他回翰林学士院了。

    文一沾走后,安懋转头对徐安道,“摆驾清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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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车盖亭诗案”

    当时属于新党的蔡确游安州车盖亭所作诗中“矫矫名臣郝甑山,忠言直节上元间”用唐上元年间郝处俊谏高宗传位于武后事影射高太后,诬为讪谤,然后被高太后贬死岭南,高太后还说“山可移,此州不可移。”

    彭汝砺宋英宗治平二年(1065)乙巳科状元,这个人很奇妙的地方在于,在党争最激烈的时候,和新旧两党关系都很好。

    对于新党,他是王安石举荐的,在“车盖亭诗案”中力救蔡确;对于旧党,他依附范纯仁,和苏氏兄弟的关系很好,还经常一起互邀诗文。

    但是最后结局就是因为“车盖亭诗案”,被贬落徐州。

    2 《南史·到溉传》:“时何敬容令参选,事有不允,溉辄相执。敬容谓人曰:‘到溉尚有馀臭,遂学作贵人。’敬容日方贵宠,人皆下之,溉忤之如初。溉祖彦之初以担粪自给,故世以为讥云。”

    当时何敬容依据诏令参加选拔贤士,事情不够公平,到溉坚持不同意。何敬容对别人说:“到溉尚有余臭,却学做贵人了。”何敬容一天天富贵得宠,人们都在他以下,到溉则像当初一样和他对立。到溉的祖父到彦之起初曾经以担粪自给为生,所以有的人就拿这来讥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