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光启八年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服膺简策
邰通拿着一幅字走进安景书房的时候,安景正和常川商议七夕的时候要不要出门去看女相扑,常川小心翼翼地建议道,“主子,过年的时候,也有女相扑可以看呢。现在周庶妃刚进门没多久,您就是不进她的屋,也不好在七夕的时候一个人出门去看女相扑,这不是明摆着打周府的脸吗?”
安景撑着腮,懒洋洋道,“那我就效仿宋仁宗,带着她一起出门去看女相扑。”
常川惊道,“主子!您……”
安景挥挥手,“唉呀,我随便说说嘛,她是大家闺秀二门不迈,我喜欢的东西,她都不喜欢,我才不会带她出门,去给自己找不自在呢。”
常川吁了口气,又道,“主子,这效仿宋仁宗的话,您以后最好也不要说了。”
安景“嗯”了两声,“我懂,宋仁宗废了章献太后给他立的郭皇后嘛,我绝不能学他。”
常川附和道,“是啊,是啊。”
安景想了想,苦着脸道,“可是过年的时候,我得进宫领宴,还得去周府拜访,更没功夫去看女相扑了。”
就在这时,邰通进来了,听到安景的话,笑着接口道,“嗣王爷若想看女相扑,不如就让后院的蕃奴……”
话没说完,安景就立刻挥手打断道,“我就喜欢看汉女表演,蕃奴嘛,就是脱了衣服,也是那二两肉,无论是白是黑,都跟案板上待宰的猪似的,看了就倒胃口。”
常川听了安景的描述,嗤嗤地笑了起来。
邰通没笑,“嗣王爷,您就是不想看府里的蕃奴表演相扑,七夕的时候,还是待在府里比较好。”
常川闻言,立即止住了笑,安景翻了个白眼,“知道了,我七夕的时候,就待在府里给自己找不自在,这总行了罢?”他瞥了一眼邰通,问道,“手里拿着什么?”
邰通道,“是周庶妃写还给您的字帖。”
安景托着腮,“她写的是什么?”
邰通道,“是晋简文帝的《庆赐帖》。”
安景又翻了个白眼,稍稍抬了抬下巴,“打开我瞧瞧罢。”
邰通便把手里的字展了开来,“嗣王爷,请瞧。”
安景瞄了两眼,道,“她临帖临得比我好多了嘛。”
常川眼观鼻鼻观心,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少顷,安景又道,“她还说什么了?”
邰通低头道,“周庶妃接了您赐给她的字,便笑道,‘会心处不必在远’。”
安景斜着眼,“还有呢?”
邰通道,“没了。”他一顿,赔笑道,“嗣王爷,临近七夕,周庶妃在后院忙着晒书呢。”
安景“哼”了一声,“我还以为,她会效仿昔年郝隆仰卧晒书呢。”
邰通道,“嗣王爷赐《远近帖》,周庶妃如此说,也算应答得当。”
安景翻了第三个白眼,“她是在嘲讽我,拿我比鸟兽禽鱼呢,你难道没听出来?”
邰通意味深长道,“奴才倒以为,周庶妃是在夸嗣王爷‘湛若神君’,‘轩如朝霞’呢。”
安景道,“我还用得着她来夸?”他转头看向一边的常川,“你看见了罢?她是从心底里瞧不上我,我才不会带她出门呢。”
安景这么说没问题,但常川不敢顺着附和,“主子,周庶妃许是在暗喻‘伯也执殳,为王前驱’呢。”
安景道,“是么?怎么偏我就没看懂呢?”他又转向面前的邰通,“你说说,我要不要回她一句,‘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邰通举着那幅字,看了安景半响,才道,“嗣王爷既不喜欢她,不如回一句‘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
安景嘟起嘴,“这句诗不好。”
邰通微笑道,“那便回‘宁有赖其末,而不识其本’,如何?”
安景鼓着腮帮子轻轻地吹了一下桌上的宣纸,“不好。”他直起身,认真道,“我可以不喜欢她,可她作了我的庶妃,就不许不喜欢我,我这么回,她就更不会喜欢我了。”
邰通道,“嗣王爷不进她的屋,不同她讲话,也不幸她,就靠这么传字帖,她怎么会喜欢上嗣王爷呢?”
安景道,“但我不喜欢同她讲话,也不喜欢同她一块玩儿。”他又嘟起嘴,“反正,她这样的汉女,我不喜欢。”
常川笑道,“主子,周庶妃可带了陪嫁进府呢,周庶妃的陪嫁,也都是汉女。”
安景道,“周府给自家女儿挑的陪嫁,必定都不如她,就算她的陪嫁都喜欢我,她也还是不喜欢我,有什么意思?”
邰通道,“嗣王爷,您是不是不喜欢周庶妃回您的这幅字?”
安景翻了第四个白眼,“你说呢?”
邰通道,“依奴才说,周庶妃的这幅字临得极好。”
安景“哼”了一声,“‘庆’赐帖,她临得当然好了。”
邰通一怔,就听安景道,“三皇子的名讳就是‘庆’字,她别的帖都不临,偏偏临‘庆’赐帖,这是什么意思?”
常川在一旁都听愣了,邰通也没想到安景会在意这个,甚至他都没料到平日里大咧咧的安景会想到这一层。
安景道,“说不出来了罢?”他嘟起嘴,“她就是觉得嫁给我委屈了。”
常川这时反应过来了,立刻安抚安景道,“主子别多心,周庶妃并没这个意思呢。”
安景道,“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她不是这样想的?”他瞥了常川一眼,“还让我别多心,是不是也觉得我比她好欺负啊?”
常川立刻噤了口,低下头去。
邰通开口道,“嗣王爷,您不如回周庶妃一个‘跡’字。”
安景问道,“哪个‘跡’?”
邰通微笑道,“痕迹的迹。”
安景想了想,抚桌笑道,“我懂了,这是‘自反’!”
邰通笑道,“嗣王爷真是通今博古。”
安景立刻站起身,铺开纸,刷刷地写完了字,拿着笔笑道,“这叫‘服膺简策’。”说着,他抬头对邰通道,“我便要看看,她明不明白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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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女相扑是宋代节日时,民间特有的一种表演节目,据说表演女相扑的女艺人都穿得很“清凉”。
宋仁宗还亲自带着后妃去宣德门看了这个节目,还赏了东西给表演的女艺人,司马光知道这事儿后,觉得宋仁宗这么做实在是有失体统,还特意写了《论上元令妇人相扑状》劝谏皇帝,他不能直接说皇帝不像话,只能委婉地说是有某些“巧佞”引诱皇帝。
嘉佑七年正月二十八日上
臣窃闻今月十八日,圣驾御宣德门,召诸色艺人,各进技艺,赐与银绢,内有妇人相扑者,亦被赏賚。
臣愚,窃以宣德门者,国家之象魏,所以垂宪度,布号令也。今上有天子之尊,下有万民之众,后妃侍旁,命妇纵观,而使妇人臝戏于前,殆非所以隆礼法,示四方也。
陛下圣德温恭,动遵仪典,而所司巧佞,妄献奇技,以污渎聪明。窃恐取讥四远。愚臣区区,实所重惜,若旧例所有,伏望陛下因此斥去,仍诏有司,严加禁约,令妇人不得于街市以此聚众为戏。
若今次上元,始预百戏之列,即乞取勘管勾臣僚,因何致在籍中,或有臣僚援引奏闻,因此宣召者,并重行谴责,庶使巧佞之臣,有所戒惧,不为导上为非礼也。
2 宋仁宗的郭皇后是宋朝第一位被废的皇后,废后案是庆历党争中很重要的一个案子,很多大臣受牵连。
宋仁宗不喜欢郭皇后的主要原因是因为郭皇后是刘太后给他定的,刘太后掌权了很长时间,宋仁宗为了“去太后化”,所以执意废后,甚至为了废后,下令让台谏部门不接受谏官的奏折。
废后的直接原因是郭皇后误扇了宋仁宗一巴掌。
《宋史·列传第一》:其后尚美人、杨美人俱幸,数与后忿争。
一日,尚氏于上前有侵后语,后不胜忿,批其颊,上自起救之,误批上颈,上大怒。入内都知阎文应因与上谋废后,且劝帝以爪痕示执政。
上以示吕夷简,且告之故,夷简亦以前罢相怨后,乃曰:“古亦有之。”
但实际上,郭皇后本人作为皇后来说,是没什么重大失误的,当时所有的谏官御史跪到垂拱殿门之前,告诉宋仁宗绝不能废后,“会郭皇后废,率谏官、御史伏阁争之,不能得。”(《宋史·卷三百一十四》)
就是作为力主废后的吕夷简,当时其实根本说不出正当的、有力的废后理由。
《范文正公年谱》:公即与中丞孔道辅率知谏院孙祖德等诣垂拱殿门,伏奏皇后不当废,愿赐对以尽其言。
守殿门者阖屝不为通,道辅抚铜环大呼曰:皇后被废,奈何不听台谏入言,寻有诏,宰相召台谏,谕以当废状。
道辅等悉诣中书,语夷简曰:人臣于帝后,犹子事父母也。父母不和,固宜谏止,奈何顺父出母乎?
夷简曰:废后自有故事。
道辅及公曰:公不过引汉光武劝上耳。是乃光武失德,何足法也!自馀废后,皆前世昏君所为。上尧舜之资,而公顾劝之效昏君所为,可乎?
夷简不能答。
3 晋简文帝是司马昱
4 “会心处不必在远”
《世说新语·言语第二》:简文入华林园,顾谓左右曰:“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便处有濠、濮间想也,觉鸟兽禽鱼自来亲人。”
司马昱进华林园游玩,回头对随从说:“令人心领神会的地方不一定在很远,林木蔽空,山水掩映,就自然会产生濠水、濮水上那样悠然自得的想法,觉得鸟兽禽鱼自己会来亲近人。”
5 “湛若神君”、“轩如朝霞”
《世说新语·容止第十四》:简文作相王时,与谢公共诣桓章武。王珣先在内,桓语王:“卿尝欲见相王,可往帐里。”二客既去,桓谓王曰:“定何如?”王曰:“相王作辅,自然湛若神君,公亦万夫之望,不然,仆射何得自没!”
司马昱任丞相时,与谢安一起去看望桓温。当时王珣已经先在桓温那里,桓温对王珣说:“你过去想看看相王,现在可以留在帷幔后面。”两位客人走了以后,桓温问王珣说:“相王究竟怎么样?”王珣说:“相王任丞相,自然像神灵一样清澈,您也是万民的希望,不然,仆射(谢安)怎么会自甘藏拙呢!”
《世说新语·容止第十四》:海西时,诸公每朝,朝堂犹暗,唯会稽王来,轩轩如朝霞举。
晋废帝司马奕即位后,群臣每次早朝,殿堂都黯然无光。司马昱气宇轩昂,他到后,朝堂才像朝霞高高升起一样。
6 “伯也执殳,为王前驱”、“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世说新语·言语第二》:简文作抚军时,尝与桓宣武俱人朝,更相让在前。宣武不得已而先之,因曰:“伯也执殳,为王前驱。”简文曰:“所谓‘无小无大,从公于迈’。”
司马昱任抚军将军时,一次与桓温一同上朝,二人多次互相谦让,要对方走在前面。桓温最后不得已只好在前,于是一面走一面说:“伯也执殳,为王前驱(我手里拿着殳,为王做先驱)。”司马昱回答说:“这就是所谓的‘无小无大,从公于迈(无论大小臣子,都跟着公出游)’。”
7 “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
《晋书》:帝虽处尊位,拱默守道而已,常惧废黜。先是,荧惑入太微,寻而海西废。及帝登阼,荧惑又入太微,帝甚恶焉。时中书郎郗超在直,帝乃引入,谓曰:“命之修短,本所不计,故当无复近日事邪!”
超曰:“大司马臣温方内固社稷,外恢经略,非常之事,臣以百口保之。”
及超请急省其父,帝谓之曰:“致意尊公,家国之事,遂至于此!由吾不能以道匡卫,愧叹之深,言何能喻。”因咏庾阐诗云“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遂泣下沾襟。
司马昱虽为皇帝,其实如同傀儡,未敢多言,又怕被桓温所废。当时司马昱见荧惑入太微垣,因晋废帝被废时亦有同样天象,故此十分不安,甚至对桓温亲信也是自己昔日僚属的郗超问桓温会否再行废立之事。
郗超断言道:“大司马正在对内稳定国家,对外开拓江山,臣愿用全家百余口来担保,不会发生不正常的事变。”
等到郗超急于请假回去看望他的父亲(郗愔,忠于晋室)时,司马昱说:“告诉尊父,宗族国家之事,竟到了这种地步,是因为朕不能用道德去匡正守卫的缘故,惭愧慨叹之深,怎能用语言来表达!”接着便咏庾阐之诗:“志士痛朝危,忠臣哀主辱。”吟诵得潸然泪下,打湿了衣襟。
8 “宁有赖其末,而不识其本”
《世说新语·尤悔第三十三》:简文见田稻,不识,问是何草,左右答是稻。简文还,三日不出,云:“宁有赖其末,而不识其本!”
司马昱看见田里的稻子时不认识,问是什么草,近侍回答是稻子。他回去后,三天没有出门,说:“哪里有依靠它的末梢活命,而不识其根本的呢!”
9 “跡”字和“自反”
《北齐书》:天保元年,立为皇太子,时年六岁。性敏慧。初学反语,于“迹”字下注云自反。时侍者未达其故,太子曰:“迹字足傍亦为迹,岂非自反耶?”
天保元年(550年)六月丁亥日,高殷被立为皇太子,时年六岁。高殷机敏聪慧。初学反语,在“跡”字下注“自反”。侍者不解其意,高殷解释说:“跡字,足字旁边一个亦字就是‘跡’字,难道不是自反吗?”
10 “服膺简策”
《北齐书》:九年,文宣在晋阳,太子监国,集诸儒讲《孝经》。
令杨愔传旨,谓国子助教许散愁曰:“先生在世何以自资?”
对曰:“散愁自少以来,不登**之床,不入季女之室,服膺简策,不知老之将至。平生素怀,若斯而已。”
太子曰:“颜子缩屋称贞,柳下妪而不乱,未若此翁白首不娶者也。”乃赉绢百匹。
天保九年(558年),北齐文宣帝出行晋阳,由皇太子高殷监国,他召集各儒生讲授《孝经》。
还请杨愔传旨,问国子助教许散愁:“先生活在世上靠什么自谋生计?”
许散愁回答说:“我从年轻时以来,不上姣美男童的床,不进入少女的房间,衷心信奉图书典籍,不知衰老将要到来。平生的胸怀抱负,就像这样而已。”
高殷道:“颜渊缩进屋子号称贞节,柳下惠坐怀不乱,都不如这位老翁白了头也没娶妻啊。”于是赐绢百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