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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城剑雪:江湖篇 第七十六章:凝春怒,宫花剑,藏凶匣,生死亭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三月初五,再平凡不过的三月初五,整整一个昼夜,十二个时辰,萧临晨却没有一刻安眠。

    她搭了一个花梯,也如同悲骨画人一般坐上了碧螺池后那一堵斑驳的宫墙上,看着日升日落,守着云卷云舒。忽然,她觉得虽然自己已经来长安整整十四年,却从来没有仔细看过这里的样子,疏阔高远的天空,层层叠叠的宫殿,和风云变幻的黄昏……

    一股怪异的陌生感和亲切感萦绕心头,交错纠缠;似幽愤难当,似依依不舍!

    她心中反复思索良久,许久才顿悟,以前身在海云边,她以为自己是一只不着人间俗尘的孤鸿;后来进了未央宫,她以为自己成了被人挑选落脚的寒枝;可是直到现在,她才明白,原来自己想做的只是那一片能落下孤鸿的沙洲。

    有了孤鸿,沙洲便不再寂寞!

    “无底相思暮复朝,万斛离愁夜望晓;若得彩笺生双翼,人间夜夜是鹊桥……罢了!”

    轻吟了几句,她忽然取下头上那一支雕着白色小花的玉钗,扔进碧螺池中,“咚”的一声,池水荡起柔波,缺月晕开一轮又一轮,玉钗坠入池底,落在了几条森白的鱼骨之中……

    水声,但是这里的水中却没有月色花影,有得只有昏暗和肮脏。

    如果说夜里的长安,如同一头困倦了伏地酣睡的巨兽,那么此时的这叶轻舟,便正熟练地穿行在巨兽的血脉筋络中……

    四周都是水渠暗道,空气里弥漫着让人犯呕的刺鼻恶臭。纪三双眉微蹙,却并不是因为他讲究在意,他只是惊奇于船头的女子,那女子一身青碧衣衫,负手傲立,她双眉如峰,神色静然,如同一根臭水沟里长出的青竹,叫人不可思议。

    纪三暗自惊奇,如何能想到这样的女子,往来穿梭于这阴沟暗渠传递讯息,竟然十四年寒暑不变……

    “纪三,你知道什么人死得最快?”女子头也不回地忽然轻声问道。

    纪三略微一愣,思忖片刻后躬身答道:“持心不稳,犹豫不决,就像剑圣林浪夫?”

    “呵呵,”女子轻笑一声,摇了摇头,“不,是英雄,所谓英雄命短!因为他们心中有比死亡更值得守护的东西,所以他们对自己的性命是轻视怠慢的,因此就死得最快!”

    纪三若有所思,在猜想女子这话中的真意。这时,那女子又问:“虽筹谋已久,但此行前去依旧凶险万分,以你所见,若二小姐一时之间救不出来,又当如何?”

    “既然深入虎穴,自然不成功便成仁,师前辈放心,纪三早有准备!”这次,纪三回答得毫不犹豫。

    然而,那女子却忽然回头一笑,道:“你错了,纪三,你要记住,历代武疆王没有一个人想做短命英雄,有的都是枭雄!”

    说罢,那女子从袖中掏出一直银白色的钗子,插在头上,那钗子的钗头上是一朵雪白精致的宫花,映在这肮脏恶臭的沟渠暗道中,犹如一朵出尘不染的白莲。

    女子的话已足够让纪三惊讶震撼,可是当他看到那支短小精致的钗子,心中忽然涌上一抹怪异的忌惮和羡慕,仿佛那并不是一支宫花,而起一柄寒光待出的绝世凶剑……

    马车,一辆马车借着夜色,慢慢悠悠地行进在长安城外的官道上。

    车夫,而且还是自称技艺精湛的“老车夫”,可此时驾车的弓步却心惊胆颤、冷汗直流,他不时地回头看一看车厢里那口漆黑的大木头箱子,仿佛看着一头绝世猛兽。

    屠狂南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嘲笑道:“没用,至于吗?怕成这个样子?”

    弓步强振着精神,颤笑道:“别急啊,这不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嘛,再说了,城门早就关了,咱们去了也得空等不是?”

    “哼,“屠狂南不屑地冷冷一笑,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块金牌扔了过去,“有这个,长安九门任你随时出入,快些赶路吧!”

    弓步接过金牌一看,顿时喜上眉梢,“大内?呀,这可是个宝贝,你从哪里搞到的?”

    “少说废话,赶紧赶路吧!”屠狂南不耐烦得催促道。

    “好嘞,”弓步抬起鞭子正欲甩下,余光中却好似忽然出现一个黑点,认真看了看,他忽然指着远处喊道:“喂,屠老大,你看那儿是不是有个人?”

    “少装蒜,生更半夜的,哪里有人?”屠狂南不耐烦地说着,却仍旧掀开了帘子看了看远处,果真见远处一座被荒草覆盖的亭子里好似站了一个人影,“咦,还真有人,这深更半夜的,谁会来这破亭子?”

    ……

    “父亲,你怪孩儿吗?”

    孤月空挂,满目荒凉,夜色如水一般凉透人心,晚风冷得如冰似霜。

    叶郎雪穿了一身黑色的长袍,独立亭中,寂寞地如一只寒鸦一只孤鸿,他伸手细细地抚摸着亭子西北角的一根石柱,柱子上有一个宽大深陷的掌印,那是当年他父亲镇南大将军叶相南留下的。

    那是景成四十七年,就在武疆王萧山景将胞妹萧临晨送入长安的第二年开春,叶相南作为钦命特使奉命入海云边和谈,和谈出乎意料的顺利,可没想到就在叶相南的归途之中,在函谷碑林忽然遭遇刺杀,随行护卫虽然拼死击退刺客,然而叶相南却身受重伤。

    随行护卫和军中医馆商议后,决定立即护送叶相南赶回长安,可刚刚到了东风亭,叶相南的伤势不知为何,忽然急转直下,最后命绝于此,据说叶相南生前曾在此处拍了一掌,却不知何意。

    手掌在石柱上轻轻摸索,沙沙作响,指尖传来的触感,比夜色和人心更凉,叶郎雪闭着双眼,好似自言自语地说:“孩儿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天下,您告诉过我的,天下人的天下!”

    “嘎吱嘎吱”

    远处的官道上忽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叶郎雪睁开双眼,看了看那辆悠悠驶来的马车和探出帘子的人头,他皱了皱眉,一把拉起长袍遮掩了身影容貌便踩着连片的枯杨衰草,飘然而去……

    “为什么一定要我现在品尝,难不成这酒与上回给我的有什么不同?”

    梦萝宫中,静儿怜儿已经“生病”告假好些天了,此时偌大的宫殿里就只剩下她的女主人和白诺城两人而已,白诺城好奇地提起一个深青色的酒瓮,仔细端量了片刻,最后不解地问道。

    萧临晨满脸喜色,生生抢过他的酒碗,倒了满满一碗才小心翼翼地推过去,“可不是么,上次给你喝的叫‘凝春怒’,这次喝的叫‘闭月心’,一阴一阳,这味道能一样么?赶紧喝吧!”

    说话间,已经将酒碗端到了白诺城的唇边。

    白诺城接过酒碗,仔细品了一口,却摇着头说:“我看没什么不同!”

    “傻瓜,可不是这么喝的,要一口饮尽才行!”萧临晨双手拖着碗底,不停地催促。

    白诺城依言一饮而尽,这才看着空空如也的酒碗说道:“往日只听说命理体质分阴阳,今天可还是第一次听说酒也分阴阳的,当真有趣!不过可惜我是俗人一个,分不清差异,白瞎了你的好酒。”

    萧临晨将酒瓮倒过来,见真的滴酒不剩,这才好似放心地坐下来,说:“明天……你是怎么安排的?”

    白诺城神色微怔,答道:“明夜你我在宗灵殿汇合,到时我便会带你走!”

    “宗灵殿?”萧临晨的身子猛然一颤,惊呼道:“为何要去宗灵殿汇合,那里不是大周供奉历代帝王的地方么?”

    “是的,”白诺城点点头,随后便盯着她的眼睛,又问:“因为要处理一些事情,才能走,你害怕么?”

    听了这话,萧临晨的整颗心都跟着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双眸轻颤,她激动地问:“去宗灵殿,你是想当着他的面抢走我,然后带我出宫,是么?”

    白诺城伸手穿过她的青丝,郑重地点点头,道:“是的,我最讨厌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你也说过——我是这天底下最狂妄最诚实的刺客,我要带你走,就要光明正大地带你走!你愿意去么?”

    “我愿意!”

    萧临晨立马重重点头,泪水瞬间被甩出;紧接着,她的身子忽然向前倒去,瞬间倒在了白诺城的怀中,她斩钉截铁地说,“陈丹峰,我愿意,而且你放心的,我们都不会死,我早有别的安排。”

    白诺城的身子忽然僵住,许久才轻轻将她抱住,低头在她耳边说:“是呢,你也放心,我也早有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