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命清风赊酒来:玉龙倾(下) 27.寒门
年轻人血气方刚,容易被情绪煽动,而一门心思习武的人更是少了人情世故,十六七岁的年纪也少了阅历。
苏大强的话落下,四周寂静无声,原本满怀激愤的这些年轻人不约相视,俱都看到彼此眼中的后怕。
他们方才头脑一热,此时被凉风一吹,登时出了一层白毛汗。
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苏大强见此,趁热打铁,“苏家世代为国征战沙场,马革裹尸,苏将军更是先帝亲赐「护国柱石」之名,他的名声,素来只有北燕狗贼含恨诋毁。难道此地,你们之中藏有北燕的走狗不成?”
这话一出,原本就因后怕安静下来,而有些不知所措的人群就炸开了。
这可是通敌叛国的罪名,谁敢承担?
“你,你是何人,这话岂能乱说?”
“就是,我们都是大梁子弟,岂是北燕那些狗贼。”
“我王家祖辈也曾上过战场,为大梁留过血!”
“还有我李家,当年是跟苏老将军杀过北燕贼子的。”
围着的人群又有些激愤,只不过这回,这些年轻人的脸上却多的是一种与有荣焉的荣誉感,和对自身污蔑诽谤的撇清和解释。
苏澈一直没有说话,他总是这般静静地看着四下的人群,目光平淡而视,如若在寻找什么,而对眼前这些人根本视若无睹。
蓦地,他眼神微亮。
而人群里,两个不知何时凑到一起的人正好迎上了这道目光,眼神闪过慌乱,然后便匆忙往人群外挤。
“那两人,便是北燕奸细。”苏澈的声音不高不低,却传出清晰。
“哪儿?”
“是谁?”
人群轰然,左右四顾,想要找到苏澈此前看到的那两个人。
苏大强眉头一皱,显然也是看到了那两个挤出人群的人,但因此时拥堵,又担心苏澈安危,一时倒也不知该如何做。
苏澈只是看向那校场门口的官兵,方才他的话,自然也能传到那里。
驻守的军卒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有动作。
他们此前接到的军令是无论今日校场门口发生什么,只要不死人,他们就不准擅离,更不准去管。
可现在,眼前出现了北燕的奸细,而且下定论的是苏将军的儿子,那他们该怎么办?
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而是要不要管这件事。
他们犹豫了,所以那两个人混进了长街经过的人里,就要走远。
就在此时,有人从长街驱马而过,两臂伸展若鹏翼,弯腰这么一抄,便将那两人分别提了起来,一把拎住,纵马朝这边而来。
苏澈握紧马缰的手这才松了松。
骑马来的是钱帮的少帮主易长月,他仍是那副敞开怀的打扮,此时将那两人往地上一丢,坐在马背上,斜睨道:“老子最恨煽风点火背后搞小动作的人,你们这帮蠢蛋,竟然让人鼓动着当枪使。你们还考什么武举啊,直接滚回家犁地去吧。”
他这话让不少人咬牙暗恨,却没有一个敢出言反驳的。
无他,这些人当然是清醒的,苏定远是朝廷的人,做事还有顾虑,可眼前这人却是那巨帮的少当家,其父便行事狠辣毫无顾忌,明里暗里有的是手段,谁敢招惹?
易长月冷笑几声,然后隔着人群遥遥看向苏澈,“你说你在擂台上出剑收剑那么狠,算计的明明白白,怎么下了擂台这么软?亏老子还败给了你,真是耻辱。”
苏澈不在意地一笑,“那下次你赢回来便是。”
易长月闻言,双眼不由地一眯,倒不是受气机牵引,而是因为苏澈的态度。
沉稳,即便动怒也不会形于色。
“这种对手,真讨厌。”易长月想着,冷哼一声,拨马便走。
“不看榜了?”苏澈问道。
“看个屁,老子选得是旧题。”易长月的声音遥遥而来,清晰非常,“花了五十两银子买了十份考题对照,竟真他马一样,十拿九稳谁知是这样,要让老子知道是哪个狗东西在算计,非摘了他狗头不可!”
他话语听着是怒意满满,可实际上并无多少气急败坏,不过其中的森然和杀意却是能让人听得出来。
呼风唤雨的堂堂少帮主,从来都是落别人面子,还从未折过这等颜面。
而听了他这话的人,也都目光闪烁,显然,他们自然也并非买了一份考题,这种事情,肯定是多买来对照的。
寒门子弟自然懊恼万分,饶是昨夜已经知晓,可此时失魂落魄依旧挂在脸上。
“少爷,放榜了。”苏大强说道。
校场栅栏门打开,有官兵出来,手里拿着大红的榜单,在一旁的告示处张贴。
人群呼啦一下便涌了过去,就算其中有答了旧题的,此时也都好奇地往前挤着看。
苏澈摇头,凑热闹是人的天性,这些人里,当然不乏单纯来起哄,真正失意的人,从举止上就能看出来。
比如此时丢了魂般站在一旁的这人--便是先前欲来抢苏澈缰绳,反倒让苏大强以铜棍点在额头,吓懵了的那个青年。
长街上此时有不少人还在往这边走,其中有来看榜的考生、有替人看榜的、有专门贩卖第一手消息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你未答新题?”苏澈问道。
那人双目无神,点头,转身便走。
“寒门子弟多苦啊。”苏大强轻声感慨,“不过也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
苏澈的目光从远处那会馆,二楼关上的窗子掠过,“就算未上榜,可这般再被人利用失意之心,再丢颜面,心中的怨气该多大。”
苏大强挠了挠头,看着那往会馆走去的落魄之人,“那他知道自己是被人利用了吗?”
“当然。”苏澈眼神微深,“不然,他现在是要去哪?”
……
“这帮废物,竟然让个军汉三言两语就吓懵了。”
宇文晟同边下楼边说道:“他还敢动手不成?都说寒门之中无贵子,真是穷到骨子里了。”
万花楼在一旁以折扇敲手,笑道:“也不算是没有成果,就当是添堵了。”
宇文晟同撇撇嘴,“你没听易长月那莽夫撂的话?这是给我添堵呢!”
万花楼没接茬,反正这明面上的事,都是身边这没脑子的人做的,他只管收银子,一切都找不上他。
在两人快到门口的时候,迎面的晨光里走进一道身影。
颓唐、丧气、失意、万念俱灰等等,这是个不堪而落魄的人。
他的眼里、脸上看不到丝毫怒气,却直迎向说笑走来的两人,藏在袖中的匕首落在掌心里,猛地刺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