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朝阳升空，红旗招展，无数赵军士兵人山人海，在大营之前列阵，人喊马嘶，气势惊人。

    赵何站在战车之上，看着数里之外的楚军防线。

    从赵何的方向看过去，高大的莒城矗立在一片平原和丘陵之间，城池的左边是宽阔的沭水，沭水的另外一边则是焦原山的最北侧山麓，这种极其不利于大部队展开作战和攻城的地形，天然隔绝了赵军从左翼进攻莒城防线的可能性。

    而在正面，作为齐国五都之一的莒城，副都的名称本身就代表着许多东西，比如说高大宽阔的城池，众多的粮草军械，对齐国依旧抱有信心并且愿意为之殊死一战的齐国军民，同样是十分难啃的硬骨头。

    赵何的目光落在了莒城的右翼。

    这里，是一片由沂水和和沭水夹在中间、绵延数十里的平原地带，中间有着诸多丘陵作为点缀，楚军的大营就坐落在这里，也就是莒城的西南方向。

    楚国人沿着大营，制造出了一片绵延不断的垒壁，至少有超过三分之二的楚军负责对这条垒壁防线进行防守。

    通过这样的布置，楚军大营和莒城之间就形成了互为犄角之势，一旦赵军攻击其中任何一方都会遭到另外一方的夹击和牵制，若是想要集中力量攻击两方之间最为薄弱的垒壁地带又会遭到两边的同时夹击。

    不得不说，这样的防线布置的确是相当的老道，也难怪即便是以主父之能也被牢牢的挡在这里，不得寸进。

    即便如此，赵何和他的赵国将军团们却依旧是信心满满。

    历史早就已经证明了这天底下从来就没有完美无瑕的防线，像秦国的函谷关，法国的马奇诺防线等等皆是如此.

    无论是地形地势还是军队实力，楚国比起上面的两个国家那还真就是个名副其实的弟弟，根本排不上号，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乐毅来到了赵何的面前，道：“大王，都已经准备完毕了。”

    赵何笑着点头，道：“那就擂鼓，进军吧。”

    轰隆隆的鼓声中，无数赵军士兵们挥舞着旗帜涌出阵地，犹如红色怒潮，自北向南朝着整个莒城防线席卷而至。

    在楚军的大营之中，登上了瞭望台的两位楚军主将昭雎和昭常对视一眼，脸色都十分凝重。

    昭雎道：“赵国人这次恐怕是来真的了。”

    都是沙场宿将了，单单是从旗帜和行军布阵之上，很多东西就都看得出来。

    昭常点头道：“可能是因为听说了秦韩两国联军东出的消息，狗急跳墙了。”

    昭雎冷笑一声，道：“再怎么急也没有用，都半年时间了，他们还不是在我大楚防线面前不得寸进？所谓横扫天下之赵军，也不过如此。”

    昭常沉默片刻，道：“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样吧，我去莒城那边看一下，免得那边出什么意外。”

    昭雎犹豫了一下，道：“也好。大营这边自有我坐镇，你不必担心。齐儿那边，你也上心一点。”

    昭常应了一声，下了瞭望台，策马带着亲卫朝着不远处的莒城而去。

    莒城之中，刚刚得到了消息的田法章第一时间就跳了起来。

    “赵国人又来攻城了？”

    田法章的腔调十分的古怪，脸上的表情更是让人感觉他似乎下一秒就要逃离这座宫殿。

    站在田法章面前的寺人露出一个笑容，安慰道：“请大王放心，赵国人是不可能攻进来的。”

    田法章长出了一口气，下意识的点头道：“对啊对啊，赵国人是不可能攻进来的……没错，一定是这样的！”

    想了想之后，田法章突然又对着面前的寺人叮嘱道：“你立刻去外面盯着，一旦赵国人破城了，你务必要第一时间来禀报本王，明白了吗？”

    这个要求听起来多少让人有些哭笑不得，然而寺人却直接一口应诺。

    几乎每一次赵军攻城田法章都会如此命令下来，这在宫城之中早就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城外，战争已经开始。

    无数的赵军士兵蜂拥冲到了莒城之下，一架架云梯架上城头，冒着城头之上如雨一般倾斜而下的箭雨和落石开始了攀登。

    看上去一切都和之前相似，但很快守城的齐楚联军士兵们就发现了不对。

    在攻城的队伍之中，出现了不少身材高大穿着钢铁甲胄，箭矢根本无可奈何的赵军士兵。

    “中山力士，是赵国人的中山力士！”

    “快，石头，金汁，檑木，快快！”

    在齐楚联军的呼喝声中，众多从城中房屋（主要是靠近城墙的这一部分）拆卸下来的石头和檑木开始砸落，好几名中山力士在攀爬的途中被迎头砸中，从云梯之上跌落。

    突然，一阵破空呼啸声响起，城头之上响起了慌乱的叫喊：“投石机，注意躲避！”

    在莒城面前，整整五十架投石机开始发威，五十块巨石从天而降，其中一半落入了城内，而另外一半正中城头。

    轰轰的巨响声中，一处处的烟尘弥漫开来，城墙上的震动接连不断，许多齐楚联军的士兵被巨石砸得骨断筋折甚至粉身碎骨，缺手断腿者比比皆是，一时间惨叫声连连。

    “赵国人又要上来了！”

    “快，顶住！”

    没有任何去惋惜或者害怕的时间，巨石的轰击刚刚结束，齐楚联军城头上的一线指挥官们就声嘶力竭的吼叫起来，用力的踢着那些还躲在城垛之后抱头瑟瑟发抖的士兵们屁股，督促着他们尽早投入战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楚军本次大战的副将，楚国大司马昭常赶到了莒城之中，见到了负责主持莒城防务的齐国相邦淖齿。

    “情况如何了？”昭常问道。

    淖齿道：“赵军出动中山力士了，但眼下而言暂时无法造成什么威胁。”

    淖齿的神色还算轻松，毕竟都打了半年多了，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对峙，但实打实的交手自然还是有过不少次的，双方现在也算是知根知底了。

    中山力士虽然强，但过往也不是没有碰过，还是能打。

    昭常摇了摇头，道：“不，赵国人肯定还有别的东西没有拿出来，你马上传令下去，让所有人都打起警惕来，不要被赵国人钻了空子。”

    昭常的话语一点都不客气，宛如上司命令下属一般。

    淖齿的脸色微微一变，但马上就低下了头，道：“喏，明白了。”

    在场的几名齐国将军纷纷变脸，好些人的眼中露出怒意，然而昭常却完全视而不见，沉声道：“既然老夫已经至此，那么从现在开始，莒城之中的一切军务就由老夫来负责了。”

    淖齿道：“是。”

    昭常昂然四顾，从面前的几名齐国将军脸上一个个的看了过去：“你等有何意见？”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去，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和昭常的视线接触，更没有任何一个人敢开口说话。

    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也不是没有人表达过不满，但是那些表达过不满的人现在坟头草已经很高，非常高了。

    昭常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你等还在此作甚，都干活去！该上城的上城，该后备的后备！”

    齐国众将纷纷消失在了昭常的视线之中。

    昭常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出声道：“昭齐呢？让他来见老夫！”

    片刻之后，一位年纪大约三十左右、看上去十分干练的楚国将军快步而至：“昭齐见过大司马！”

    昭常打量了昭齐几眼，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昭齐是本次楚军主将上柱国昭雎的嫡长子，也是昭常的亲侄子，被看作昭氏一族下一代族长的内定人选。

    面对昭齐的时候，昭常说话的语气就比刚才要好上很多：“这几天，齐王那边有什么异动吗？”

    出于安全考虑，昭齐并没有获得上战场的资格，他被自己的父亲和叔叔授予的任务是“保卫”莒城齐国王宫中的齐王。

    昭齐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道：“齐王……除了整天抱着他的王后哭哭啼啼之外，什么事都做不了。”

    话语之中充满嘲讽。

    昭常微微皱眉，道：“毕竟是一国之君，你在面对他的时候一定要尊重些，否则的话传到郢都那边，有你的好果子吃。”

    昭齐嘿嘿一笑，道：“仲叔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昭常摇了摇头，虽然知道自己的侄子并没有听进去，但也不再继续劝说，而是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最近这些天你在城中，可曾发现赵军那边有什么异动？”

    莒城毕竟是齐国人的莒城，楚国人的强势不可避免的也给楚齐之间制造了许多矛盾，为了避免原本就劣势的局面因为楚齐之间的龌蹉而越发的不利，楚国人早在去年就已经将包括三万楚军在内的莒城所有军队指挥权都让给了淖齿这位齐国相邦。

    当然，考虑到淖齿原本就是昭氏家臣以及昭齐作为楚国代表“旁听”了所有关于军务的齐国会议这个事实，这个所谓的指挥权让渡其实也就是为了安抚莒城下层齐国军民所做出来的名义举动罢了。

    从今天昭常毫不客气的行为之中就可以看出，楚国终究还是要把所有的主动权都抓在自己手中的，现在只有一座城池的齐国只能够是附庸一般的存在。

    若非如此，楚国又何必冒险和当世风头最盛的赵国开战？

    听到昭常提起了军务，昭齐的脸色也变得严肃了起来。

    昭齐想了想，道：“倒是有不少事情，但其中大部分都不值一提，只不过有一件事情侄儿觉得有些古怪。”

    这立刻吸引了昭常的注意力：“什么事？”

    昭齐深吸了一口气，道：“赵国人这几个月来，似乎一直在……挖地道。”

    “挖地道？”昭常的眉头先是紧锁，随后又很快松开：“这并不难对付，淖齿也不是无能之辈，总不可能真被赵军挖进城来吧。”

    挖地道，是攻城方十分常见的手段。

    但是挖地道有一个非常致命的问题，那就是只要守城方能够及时的发现攻城方挖地道的企图，守城方就有太多的办法能够在地道挖入城内之前将地道摧毁，因为地道的最后一段路程是完全处于守城方城墙辐射范围之内的。

    昭齐点了点头，道：“仲叔说的是，从去年秋天开始，赵军先后几次在城北和城西北挖地道，都被我军察觉并且阻止了。”

    昭常笑道：“那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昭齐犹豫了一些，有些不太确定的说道：“我只是觉得，赵国人既然接连被我军识破，但是却又一直锲而不舍的挖地道，这会不会是……赵国人的计谋？”

    昭常的神情再度变得严肃起来，道：“所以你的意思是，赵国人在声东击西？”

    昭齐点了点头。

    昭常又问道：“那么你觉得赵国人会怎么样的声东击西？”

    昭齐苦笑一声，道：“仲叔，这就是侄儿的疑惑之处了。其实侄儿有些怀疑，赵国人有可能对沭水有所企图。”

    “沭水？”昭常的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了那条自莒城东北侧一路自北向南流过整个莒城东侧城墙，将莒城的东侧城墙全部护住的护城河。

    “不可能。”昭常摇了摇头，否定了昭齐的看法。

    昭齐急道：“可是现在春季，沂山和焦原山顶的冰雪刚刚融化不久，沭水的丰水期还要至少持续十天左右才结束，若是赵军……”

    “没有可是，齐儿。”昭常微微加重了语气：“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你也要明白，想要让沭水倒灌城中，除非赵军能够突然一举将东侧的城墙弄塌，你觉得这可能吗？”

    昭齐正色道：“仲叔难道没有听说过赵国人的震天雷吗？传说那震天雷有鬼神之力，可瞬间改天换地沧海桑田，齐国众多城池就是因此而被赵军攻破，仲叔还是应当……”

    昭常哑然失笑，用力的拍了拍昭齐的肩膀，打断了昭齐的话：“齐儿，你莫要忘了仲叔的身份！仲叔我可是除了大王之外，楚国十二位大巫师之一。对了，还有你父亲也是其中一员。若是论到这鬼神之事，赵人还差得远呢。什么鬼神之力，只不过是那些败给赵国人的齐人自己找的台阶罢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此事到此为止！”

    昭齐无奈的应了一声喏，闭上了嘴巴。

    但不知为何，这位昭氏一族未来族长的心中总是带着隐隐的不安。

    城外那位赵王“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名声可是早就已经传遍了天下，昭齐总觉得……那位赵王不可能无的放矢。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城外的赵军本阵之中，赵何向身边的乐毅提出了一个问题。

    “廉颇呢，他现在到哪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