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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时代里的小人物:正文卷 第十六章 县城

    杨德家藏书不少,每天放学后,孟春晓就会拿上一本坐在院子里读几页,这种生活简直不要太美好。

    开学一个星期了,下午正上着课,突然乡革委会大院的喇叭传来刺啦刺啦的电流声,过了几秒钟,一个充满悲痛的声音响起:“……我党我军我国各族人民敬爱的伟大领袖、国际无产阶级和被压迫民族、被压迫人民的伟大导师……,在患病后经过多方精心治疗,终因病情恶化,医治无效,……。”

    课堂上一片沉寂,大家都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

    喇叭里又广播了一遍,班主任毛学忠终于没忍住,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孟春晓扭头看向窗外的夕阳,火红的太阳落山了,一个伟大的时代结束了。

    听惯了老娘在耳边唠叨,说八路军来之前,辛苦一年七成的粮食都交给了地主,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全家上下只能啃树皮和草根。

    八路军来了搞减租减息,地租降到三成,那时候老百姓热泪盈眶,感恩戴德。

    解放战争第二年,这里就成了JF区。老百姓们都分到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在土地的鼓舞下,老百姓们踊跃支前,随着解放军一路打到淮河边。

    在老娘看来,是伟人让老百姓翻了身,当了家做了主人,他就是老百姓的再生父母。

    想到这里,或许受悲伤气氛的感染,孟春晓眼圈发红地垂下头。

    学校停课三天,举行悼念活动。

    杨德讲话时因为过于激动,中间停了好几次。

    尽管他经历了种种责难,但他对伟人的感情是真挚地,在杨德的心里,他当得起伟人的称号,是古往今来开天辟地的伟大领袖。

    参加完学校的活动回到家。

    老娘在家哭得死去活来,孟国庆也是双眼通红,紧咬着嘴唇。

    本来想叫上二哥一起去冯老头儿那瞧瞧,看到这副情景,孟春晓只能放弃了这个打算。

    学校重新上课,校园里依旧弥漫着悲伤的情绪,就连最调皮的学生,也夹起了尾巴,走路都轻轻的。

    老师们似乎还没调整过来,上课的时候讲着讲着就卡壳了。

    在人们的心目中,伟人是灯塔,是启明星,是指路人。

    现在伟人走了,以后大家该怎么走?国家和民族走向何方?

    悲痛中充满了迷惘、彷徨、慌乱,看不到未来,这或许就是1976年下半年,全国人民的真实写照。

    不过,对于绝大部分老百姓来说,日子还要照常过。

    老娘跟往常一样,每天一大早的下地干活。因为石湾村穷,别的生产队一个工分顶两三毛钱,石湾村的生产队一个工分只有七分钱。正因如此,老娘才那么拼命。

    三姐儿的胳膊早就好了,开学后跟四姐儿一起去灶头初中念书。三姐儿今年留了级,现在跟四姐儿在一个班。

    孟国庆作为一个新人,灶头初中的校长说要给年轻人多压担子,结果他一进学校,就担任了初二数学、物理和化学三门课的老师,每天课程排得满满的,下班后还得挑灯备课,之前计划着帮老娘干活挣工分,却一直没有时间实践。

    到了月底,孟春晓再也忍不住了,一大早拉着在家备课的二哥来到冯老头儿家。

    “你们来得倒巧,昨个儿刚做好。”冯老头儿从炕上的破席子下摸出一个小布头,打开后露出里面的金首饰。

    冯老头儿一共打了两幅耳环,一对耳钉,至于那点金子他能剩下多少,孟春晓现在也不关心,跟二哥一起挨个查看。

    “真好看!”孟国庆啧啧称奇。

    孟春晓算是见过世面的,却也觉得冯老头儿的手艺不错,耳环耳钉每一个都是精雕细琢,花纹纹路清晰可辨。

    冯老头儿很臭屁的撅着山羊胡子,眼睛里满是得意。

    拿到了东西,兄弟俩不愿多留,孟国庆把耳环耳钉贴身藏好。

    冯老头儿拉住他,嘱咐说:“我可告诉你,这东西你要是卖,可不能卖便宜了,我丢不起人!”

    孟国庆很虚心地请教:“那你说该卖多少钱?”

    冯老头儿说:“我这么多年也没干这行了,金价多少还真不清楚,我就按经验说,那副大耳环用料最多,加上我的手艺,怎么着也得卖一百五十块钱。”

    孟国庆一听这么多钱,几乎是他一年半的工资,吓得一哆嗦,感觉贴在身上的首饰怪烫人的。

    孟春晓正好相反,激动得直搓手,现在一斤猪肉七毛多钱,一百五十块可以买二百斤猪肉,一天吃一斤,也能吃半年。

    “那副小一点的耳环,没有一百块钱别卖。至于那副耳钉,用料虽然少,可我在上面花的时间最多,也得卖一百块钱。”

    孟国庆都不知道怎么走出门的,直到被冷风一吹,大脑才清醒过来。

    “三儿,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快掐掐我!”

    孟春晓狠狠地在他胳膊上拧了一下,孟国庆疼得直跳脚:“你这么大劲儿干啥?”

    孟春晓哈哈大笑:“哥,现在醒了没?”

    孟国庆傻笑道:“你才做梦呢!三儿,咱们有钱了!”

    孟春晓用力点头:“嗯嗯嗯,有钱了!可以买肉吃了!”

    孟国庆抬头看看太阳,说:“走,咱们赶紧去县城,争取中午前到那,今天把东西都卖掉。”

    想着能吃肉了,孟春晓一路难得没喊累。

    走了二十多里路到了县城,孟国庆在国营饭店花了八分钱买了两个火烧,又跟服务员讨了碗热水,哥俩就着热水对付完火烧。

    这是孟春晓第一次来县城,他以为县城肯定很热闹,结果却发现县城除了人多、房子多外,跟农村没啥区别。

    大街上没看到一辆汽车,马车、牛车、驴车倒是不少,地上还有一堆堆的牲畜粪便和尿渍,散发着难闻的异味。

    对于做生意卖东西,兄弟俩都是外行加新手,漫无目的地走了半个小时,愣是没开过一次口。

    孟国庆自恃知识分子,脸皮薄,不好意思开口,总觉得在路上随便拦住一个陌生姑娘很不好,很有可能被当成流氓。

    孟春晓则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每次想拦住行人时,总会想起记忆里的那一幕幕。

    比如,大二的时候,电脑城附近的中年妇女张开衣服,露出里面的光盘:“岛国最新的光碟喽,一张五元,只要五元!哎,别走啊,十块钱三张你拿走!”

    大三的时候,火车站附近,一群大妈手里拿着纸板,上面写着“宾馆”,群雌粥粥:“要开房吗?大床房,干净又便宜!”

    大四的时候,步行街上,突然被人拦住,对方手腕一翻,一抹黑色一闪而过,“要手机吗?最新的 iPhone 3G,手表呢?劳力士的……。”

    孟春晓心里苦涩不已,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要步他们的后尘,成为自己曾经最反感的一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