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后一个巫师:旧神之冢 章九十九.天上地下
那个时代的昏昼暧昧,日子与日子之间模糊成一片,是个适合囫囵度日的好时代。
我抓住一只小精灵把玩,被她咬了手指,她骂我是个坏到极点的家伙,诅咒我只要活在世上一天,就不能得到满足。我不得不告诉她,以她的能耐还诅咒不了我,她一脸哭丧样,好像害怕我活吞了她。
不过为此我就将她放走了,免得我真会想吃了她。**灵对肚子可不大好。
从“那天”过去不多久,我意识到他又到大地上来了。
他没能摆脱掉那段锁链,因而我能够模糊感知到他的下落。我一面惊讶于他居然没有想到办法摧毁束缚之锁,一面往他所在的地方赶去。
我在一座牧场的上空看到他。他的级别应当不算很高,所以总到人类并不很多的地方排灾除难。
这就给像我这样的恶魔以可乘之机。
恶魔一向来喜爱挑拨边缘者与集体之间的关系,引诱可怜人步入歧途——我自然也擅长这一点,并且喜欢去做。
更别提,光是能够看到他,已经使我心情愉快。
我变成一匹灰狼,在攒动着的白色羊群边游走,咬伤牧人的犬。
天使注视着我,在白色羊群之上俯视我。
我没有咬伤羊群,但又徘徊不去。绵羊惊慌窜逃。
终于他似乎忍无可忍。
他抓住我的后颈,将我提起来(当然不是用手,而是用枪尖挑)。
我立马变会自己原本的样子,借机攀住他的肩膀。
结果可想而知,我被长枪直直钉到草地里去,把可怜的蚯蚓和小草给压死了。
在他慢慢降落下来的时候,我看到他脚踝上拴着的那截铁链。
我们聊了一会儿天。
我问他有无试着想办法拆除脚上的锁链。他说没有。
“难道你们天使都不关心彼此的吗?”我问。
“难道你会把自己所受的侮辱大肆宣扬?”
“……对恶魔来说可没什么侮辱可言。就算有,大概也是会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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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我总会出现在他边上,只要他到地面的凡俗世界中来,我就去找他。
有一回,我找到他时,他停在边陲村庄中的钟楼上,如同孤寂的月亮。
村庄中的人类堆起谷物、烧烤肉类、分发水果,他们演奏乐器、点燃灯火,正迎来秋季丰收的节日。他们歌唱、跳舞,彻夜欢闹,取出麦酒和蜜糖。青年男女相拥着行走在街道上,恋人们互换信物、约定婚期。
我变成一个俊美的青年,走到人群中间去,我抱住一个柔软的姑娘,带着她伴随音律跳舞。我不是她的恋人,但她已经爱上我所变化出的模样。对于夜晚来说,这样也就够了。
我喜欢人类的狂欢节日。
我能够与人类的情感相同,我喜欢沉浸在他们的狂乱、痴迷、疯臆。在清晨到来之前,一切都是黑暗,是花火。
我与那个柔软的姑娘相拥、接吻,她的恋人冲过来将我们分开,要揍我几拳,但我笑着变成蝙蝠飞走了,让他的拳头落在一团黑暗里。
我在村落边的森林中找到他。他停在一棵古老的橡树上,坐在那儿像挂在枝丫间的、银色的一颗星星。
我攀住那根树枝,倒吊在枝底。
他现在已经不再驱赶我了,这当然是因为他多次尝试无果,于是不得不试着习惯。
一对青年男女提着灯走到了森林里,天使就是在望着他们。
他们凑在一块儿说话,不时发出笑声。他们在秋季的森林中追逐彼此,脚底踩着柔软的落叶。他们的情绪比秋风中的气味更为丰富、柔软、强烈。
女孩儿的裙子像一朵发软的花瘫在草地上。
两具年轻的身体拥抱在一起,倒在长草从和灌木间。他们亲昵地紧贴着彼此,大地听到他们的心跳和呼吸。
“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我问他。
“为了繁育后代。”天使回答。
“不,怎么会?”我说,“那是为了快乐。”
“快乐?”
“你是不知道为何快乐,还是不知道什么是快乐?”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扮鬼脸。
天使都是上神切翁创造的,他们全部拥有与男性人类相似的外表。我认为这是切翁神偷懒,或是创造力不足的缘故。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神的信徒们是生活在父权结构社会中的人类群体,为了方便,自然一律将使徒制作成男性形象。
我以倒挂的姿势,收拢翅膀慢慢往上爬到枝干正面,与他隔着不过三两步。
“想试试么?”我朝他走近一步,他警惕地转向我,挥动了一下散发出金辉的翅羽,我接着说,“你已经尝试过,知道与我接触并不会产生什么痛苦的后果。”
我靠到他的身边,伸手捉住他的手臂,轻轻握住,然后凑过去,贴上他那大理石般冰冷的嘴唇。
我对于情感经验差不多全部来自人类。我与或长或幼、或男或女的许多人类嬉戏,从他们那儿品尝欢欣。他们的所有快乐被我吸收、记忆,成为恶魔的精神娱乐。
我将一个女孩的情感传递给那只天使。
那是她第一次被亲吻。我还记得那次我扮演一个风流的骑士,炫耀自己的忠诚和富有,骗走了她的爱慕与天真。她的结局是在新婚之夜被活活打死,因为她不是处女。
多么可悲可笑的人间——人类竟连自己身体的掌控权都不拥有。
那夜我站在新婚夫妻的窗外,看着她的鲜血染红白床单。
越是惨烈的结局,便有越是惨烈的源头。
我将她诞下的欢愉视为珍宝,并在此刻与那年轻的天使分享。
出乎我的意料,他是那样的无知且纤细,如同尚未被使用过的白色吸墨纸。他的身体反应与人类相似,最后他挣扎起来。
他朝后退,脊背抵到古木的躯干上,我自然追随他挪动。当剧烈的疼痛开始经由他的皮肤刺向我时,我松开他。他的翅膀在发抖,坚硬如同铁片的翎羽因此削下了树皮,让橡木树汁青涩的气味散发开来。
他惊恐万状,宛如饮下了不洁的污水。在我想要开口,就此调侃几句之时,他旋即振翅飞走了。
这不是一个很坏的结果,甚至应当说是挺好。
我知晓了他们也是能被打动的。
而既然能被打动,便也就会被恶魔打动。
事实也的确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