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圣光集团’派车到市招待所接走了渡边和卡尔。两人一个要去机械厂的技校，另一个要去电池厂。

    过了一夜，渡边好似冷静下来，面无表情的抵达电池厂门口。虽然他会说汉语，可开车的司机却只在后视镜瞄两眼，压根没与其交谈的意思。

    到了厂门口才七点半，渡边下车就朝大门外一站。陆陆续续有人骑车来上班，见到这同为亚裔却又陌生的脸，纷纷扶车进厂，拿眼偷瞄。

    老鬼子不亏是老鬼子。

    每当有人从面前经过，渡边的腰就跟安装弹簧似的九十度鞠躬，用标准的汉语喊道：“在下渡边雄，我为昨天的言语冒犯道歉，实在太失礼了。”

    这一鞠躬礼数太大了，唬的进厂的职工手忙脚乱，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多数人愣在原地，也跟着连连点头，少不了也弯一弯腰。

    昨天渡边在厂里闹出的事早就传开了。有人不忿，有人茫然，更多的是对‘十万月薪’报以极大的震惊。

    今天一早上班，值十万块的老鬼子居然守在门口给大伙鞠躬道歉，这就跟出乎职工们的预料。

    谁也没见过这事啊！

    消息迅速传开，全厂轰动。好些人进了厂都不走，非要留下来看个热闹。就连从电池厂门口路过的行人都觉着新奇，翘足观瞧。

    林老爹正在厂里准备开大会，听到情况也是满头雾水，连忙赶到厂门口。渡边见着他，也是一脑袋朝地上鞠，弯腰都快一百二十度。

    “林桑，实在抱歉。昨天的事给您添麻烦了。”

    这鞠躬实在受不起啊！

    林正义连忙上前来扶，一下没扶住，他只好也跟着弯腰回礼，“渡边先生，你先起来，先起来。

    昨天的事情是我们的不对，出言不逊的那家伙已经被开除了。

    我今天正要组织职工开大会，好好讲一讲文明礼貌的事，特别是要礼遇外宾。”

    渡边雄已经做好所有心理准备。再有人骂，他也唾面自干，忍了便是。只是林老爹将事情的根源归结于‘文明礼貌’......

    老鬼子脱口而出，“不对。这不是礼貌的问题，这是规范和纪律的问题。”

    话刚出口，林老爹还没反应过来。

    渡边又鞠躬：“抱歉，我还是太激动了。我不该当面指责您，太失礼了。请原谅。”

    “没事，没事，没事，无所谓了。”才几句话而已，林老爹觉着跟这渡边先生沟通挺累的。偏生对方爱鞠躬，搞的他的老腰也跟着受罪。

    双方犹如鸡同鸭讲。

    可听了一句‘无所谓’，渡边雄又一脸便秘似的难受。他个头矮，扭来扭去，仿佛不吐不快。

    林老爹看渡边想开口又不开口，他比对方还难受。“渡边先生，您有话直说。我们中国人都比较畅快。”

    渡边也是憋不住，‘婉转’说道：“林桑，管理上的工作是不是应该少一些‘无所谓’，这会不会更好？

    让所有人都一起努力，一起加油，把每一个细节做到最好才能成功。这个观点，您是否接受呢？”

    这话真是委婉了。

    可林老爹觉着对方好像在拐着弯骂自己。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决定不再纠缠什么细节，赶紧把这老鬼子请进厂里开大会才是正经。

    只是一听要开会专门讲什么文明礼貌，渡边雄的反应比刚才还激烈。他又一脑袋朝下鞠躬，郑重喊道：

    “林桑，请恕我直言，乱开会这种陋习在日本也是令人深恶痛绝。我就是受不了各种莫名其妙的会议，才主动请调来中国。

    我也知道中国的企业同样有很多会议。能不开的会议还是不要开了，实在浪费时间，毫无意义。”

    一个鞠躬还没完，另一个鞠躬又下去了。

    渡边紧跟着就抱歉，“很对不起，我没有用敬语，说了不该说的话。请一定原谅。”

    林正义心说自己还是别废话了，拉着渡边就走。厂里有个小礼堂，已经坐了两三百人。大家都一早接到通知说要开会。

    开会么，这真是国企常事。天天开，月月开，开到地老天荒。一天开几个会都不是稀奇事。

    过去有句玩笑话，说‘国民党的税多，共产党的会多’。

    哪怕电池厂都重组了，可骨子里的东西根本没变。

    林正义当厂长了，还是要开会。他把渡边请到主席台上，带着精简过的主管们一一坐下，给全厂职工介绍新来的品控工程师，国际友人，渡边雄先生。

    十万月薪的事就抹去不提了。

    全场鼓掌，起立欢迎。

    场面上挺热闹的，事情好像正朝好的方向发展。

    可啪啪啪的掌声中，小礼堂外闯进个年轻人来，径直走向主席台下。厂里大多数人都不认识他，却认识紧紧跟在后头小步追跑的林婉。

    林婉学习好，性格好，工作好，人又漂亮，从小就是林正义嘴里的骄傲。小礼堂里的职工看到这一幕，哗的全都站起。

    有热闹可以看了。

    年轻人出现，主席台正中的林正义心头咯噔乱跳。他意识到事情要糟了。

    果然......

    年轻人站在台下，朗声说道：“林叔叔，你不适合当领导。我给了你机会，但你没把握住。

    这是一场没必要开的会，毫无意义，但你还是开了。我本希望你能跳出过去的桎梏，开创一个新局面。

    但现在看来你没能力当一名厂长，玩的这些还是老一套，跟不上快速发展的时代。‘圣光’没有时间和金钱在你身上浪费。

    我现在宣布，你被解除电池厂厂长的职务，当个专门负责技术研发的副厂长吧。看在林婉的面子上，待遇不变。”

    林婉追周青峰追的气喘吁吁，倒此刻知道事情无可挽回。她望着台上面容惨然的父亲，唯有长叹。

    小礼堂顿时响起一阵喧哗，这任命太出乎意料了。

    年轻人的身份自然也不用猜，大家都清楚这就是自家集团老大，总裁阁下。

    主席台上，渡边雄也愣愣的发呆。他也没预料到自己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周青峰，想象中应该阴狠狡诈的黑手，竟然是年轻的不像话。

    周青峰一扭头，说道：“渡边先生，第一次见面，欢迎你的到来。我是周青峰，‘圣光’总裁。是我花十万港币的月薪招聘了你。”

    渡边连忙从主席台的座位上站起，小跑的下来朝周青峰一鞠躬，“总裁阁下，我是渡边雄，非常幸会。”

    周青峰只跟对方握握手。他个头高大，俯视问道：“渡边阁下，我需要一个能大胆进行改革，思想开放的管理者。

    你的工作履历让我很感兴趣。你来当电池厂的厂长吧，希望你能做出些成绩来。”

    啥......？

    角色对调了。

    还在主席台上的林老爹当场傻了，竹篮打水一场空。

    就连渡边雄自己都呆住，他怎么就成了厂长？

    周青峰伸手拍拍渡边雄的肩膀，“就这么定了。林秘书，帮渡边先生办理一下职位交接工作，确保他可以行使自己的职责和权力。”

    林婉叹了声，看看自己可怜的父亲，无奈的答应道：“好的。”

    下达解职和任命后，周青峰转身就走，仿佛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在他即将离开小礼堂，渡边雄忽然高声喊道：“总裁阁下，非常感谢您的信任。”

    周青峰略微回头，沉声说道：“十万月薪啊，别让我的钱白花，否则后果很严重的。”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