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颂:正文卷 第1015章 逐渐前行的文明
寇季在白石楼里没冷笑多久,就起身整理了一番衣冠,赶去拜会王随。
王随因为坐镇大宋北境,错过了进入大宋中枢的机会,没有出任大宋中枢重臣。
但没有人会因此小逊他,也没有人敢对他不敬。
因为他几乎用尽了自己半生,为大宋撑起了北边一片天。
算得上是大宋柱石。
寇季在大宋的时候,就对这个话不多,只喜欢默默做事的人充满好感。
如今王随亲临庆国,寇季虽然位高,却也愿意折身去拜见。
梁适将王随安排到了文昌书院里用来招待贵客的春夏秋冬思院中的秋院。
秋院是一座雅院,里面种满了许多秋日里才会绽放的花草和秋日里才会映出美色的树木。
比如枫树。
寇季进入到秋院的时候,秋院里的枫叶烧的正旺,红彤彤的布满了一片。
王随和寇准二人,在红枫下铺设了一张牙席,上面铺着厚厚的毯子,盘膝坐在红枫下,望着枫叶飘零,饮酒作乐。
寇季觉得两个满腹经纶的老叟,坐在红枫下探讨学问、饮酒作乐,充满了诗意。
只是旁边多出了一个老太监,有点大煞风景。
寇季看到王随和寇准饮酒作乐的时候,脸上充满了笑意。
可是看到了伺候在一旁的陈琳以后,脸色顿时一黑。
寇季缓步走上前,对坐在红枫下饮酒作乐寇准和王随一礼。
“见过祖父,见过王公……”
寇准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
王随则起身施礼,“臣王随,参见国主……”
寇季赶忙回礼道:“王公说笑了,在你面前,我哪敢称什么国主。”
寇准拉着王随坐下,不咸不淡的摆手道:“不用在意他,我们聊我们的。”
王随哭笑不得的点点头,回头给了寇季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笑眯眯的道:“老夫只是一个敲门砖。”
说完这话,王随瞥了陈琳一眼,就不再跟寇季言语。
寇季见此,那还不明白王随的意思。
很明显,真正要见自己的是陈琳,真正有话要说的是陈琳背后的人。
陈琳背后之人害怕寇季不给陈琳面子,所以请王随出山,当敲门砖。
寇季觉得陈琳背后的那个人在欺负人。
他明知道自己重情义,明知道自己不会拒绝这些对大宋有着大功劳的老臣。
就掐着这一点,可劲的拿捏自己。
更重要的是,在大宋朝,跟寇季有牵连,又愿意为大宋赴死的老臣,并不少。
除了王随以外,还有临橫府的张知白、交趾府的蔡齐、河西府的李迪。
至于新立的北青府和南塘府两府的镇守吕夷简。
那是寇季的政敌,那个不算。
陈琳背后之人,已经托付张知白出过一次面了,现在又托付到了王随身上。
寇季有预感,蔡齐和李迪不远了。
寇季恶狠狠的瞪了陈琳一眼,陈琳却像是没看到寇季恶狠狠的眼神,反而喜笑颜开的寇季。
寇季迈步走到了红枫树不远处的亭子底下。
陈琳快速的跟了过来。
站定以后,寇季十分恶毒的对陈琳道:“陈公公入宫以前,是不是在烟花柳巷里当过跑堂?”
陈琳愣了一笑,笑眯眯的道:“庆国主何出此言?”
寇季讥讽道:“你明显不是一个合格的跑堂,所以才切了命根子入宫当公公。”
陈琳大致明白了寇季话里的意思。
寇季是在指责那日在垂拱殿上,他演戏演的有点假。
陈琳一脸干笑的道:“咱家大半辈子都跟随在官家身边,没跟官家说过假话,所以不太会说假话。”
寇季冷哼道:“下次你用刀子在自己身上戳两个窟窿,我估计会被你骗到。”
陈琳十分自然的笑道:“只要庆国主不再计较垂拱殿上发生的一切,咱家现在就能在自己身上戳两个窟窿。”
顿了一下,陈琳又笑嘻嘻的补充了两句,“两个不够的话,咱家还可以多戳几个。”
寇季啐了一口气,喝骂道:“别人欠的债,你拿自己的命还,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还得起吗?”
陈琳笑道:“咱家能不能还得起,就得看咱家这条命在庆国主心里值几个钱。”
寇季更加恶毒的道:“你还真是一条忠心耿耿的老狗。”
陈琳依旧笑道:“咱家本就是皇家养的一条敖犬。”
寇季听到这话,气势一弱,他瞪着陈琳哼了一声,“你陈琳也算是个人物。如此折辱自己,不值得。
看在你还算识趣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垂拱殿上的事情了。
但是其他人,想都别想。”
陈琳先是一喜,随后脸又耷拉了下来,他苦笑着道:“官家有他自己的苦衷和心思,您就别再跟官家计较此事了。”
寇季恼怒的指了指寇氏临时府邸的方向,“那是他认错的态度?”
陈琳苦着脸道:“官家说一码归一码。孙儿他也有一份,该争还是得争。他不仅要争,还要将孙儿领回大宋,亲手抚养。”
寇季哼了一声,果断道:“他想得美!”
陈琳叹了一口气,追问道:“你如何才肯饶了官家?”
寇季瞥了陈琳一眼,不屑的道:“我饶恕他,我有那个资格吗?他才是天下第一人,又不是我。”
陈琳沉吟了一下,盯着寇季道:“如此说来,没得谈了?”
寇季强硬的道:“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再提其这个话题。”
陈琳点点头,脸上重新浮起笑意,“那就说一说你学生吧。”
寇季警惕的道:“那个学生?朝堂上那群家伙,我可不认。”
陈琳直言道:“王安石和曾巩。”
寇季眉头一挑,“他们两个怎么了?”
陈琳感慨道:“他们两个是真能闹腾。若不是官家暗中护着,恐怕早就身死道消了。”
寇季闻言,若有所思。
陈琳继续道:“他们在你走后,将你和满朝文武此前著的书,还有一些从大食书籍中总结出的学问,汇入到了儒学当中,自称儒学新派,在大肆宣扬。
如今正在被儒生们喊打喊杀呢。”
寇季沉吟着道:“以儒生的势力,打压他们二人应该很容易啊。”
陈琳苦笑着道:“读书人太多了,儒生又不是全部。我大宋推行教化多年,蒙学的蒙童已经离开蒙学好多茬了。
他们学习的学问当中,有许多你参杂进去的东西。
所以他们对王安石和曾巩宣讲的新学很支持。
再加上王安石和曾巩将几乎各行各业都汇入到了新学当中。
所以吸引的人更多。
儒生费尽手段打压他们,却很难将他们根除。
每次被压下去以后,要不了多久就会死灰复燃。
如今他们和儒生已经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局面上了。”
寇季闻言,一脸感慨,“他们还真是能折腾啊。”
陈琳沉声道:“他们有几次险些丧命。有人拿他们的私德做文章,也有人陷害他们。若不是官家暗中出手帮他们,他们很有可能就死了。”
寇季缓缓点头。
陈琳迟疑了一下,问道:“你就不打算管管?”
寇季反问道:“我为什么要管?跟我又什么关系?他们为新学奔波,归根结底也是为了让大宋更上一层楼。
他们败了,是大宋的损失。
他们成了,是大宋获益。
该管他们的是大宋,又不是我。”
陈琳幽幽的道:“听你的意思,你打算诸事不管了?”
寇季摆出了一副懒散的样子,“没时间,没心情。”
陈琳叹了口气,“那咱家就不说此事了。”
寇季赞同的点头,“就该如此。”
陈琳看着寇季道:“官家说了,庆殿下六岁以后,他会将庆殿下接到汴京城。”
寇季吹胡子瞪眼的看着陈琳,“不可能!”
陈琳一脸奇怪的看着寇季,“你又拦不住,说那么多有什么用。”
寇季质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拦不住?”
陈琳撇撇嘴道:“贤妃娘娘还在活着呢。于情于理,宝庆公主都得带着庆殿下回去见见。
所以就算你不答应,庆殿下迟早也会落到官家手里。”
寇季恶狠狠的瞪了陈琳一眼,果断迈步离开了。
陈琳往着寇季远去的背影,一脸愁苦的叹息了一声。
虽说在最后的谈判交锋中,是陈琳赢了。
可是他没有半点赢家的喜悦。
陈琳和王随并没有在庆国多待。
王随仅仅在庆国停留了三日,见了庆国的一些重要人员以后,就离开了庆国,返回了大宋北境。
陈琳倒是在庆国待了足足一个月。
期间先后多次找上寇季,准备跟寇季继续交谈,但是都被寇季给避开了。
一个月后,陈琳带着寇庆的脚印,以及寇庆哪一座奢华府邸的建筑图,有些黯然的离开了庆国。
陈琳走后,相继有人送礼到庆国,为寇庆的出生庆祝。
忙忙碌碌的折腾了一年,风头才过去。
属于寇氏的内宫,修建好了。
如今正在晾晒。
寇氏的内宫,以及庆国办公区域营造好以后,庆都的其他区域的营造,也提上了日程。
寇氏的内宫和庆国的办公区域,几乎都是用石料搭建的,并没有耗费多少木料。
而庆都其他区域营造的时候,就必须拥到木料。
碰巧,在这个时候,文昌书院的一位不愿意提及姓名的大学问家,研究出了一个名叫水泥的东西。
在经过了庆国官员们测试以后,发现水泥是一个筑造屋舍的极佳的东西。
然后,水泥成了庆都其他区域主要的营造材料。
庆国的大臣梁适,觉得水泥这个东西可以推广到整个庆国。
于是就奏请了庆国国主寇季,在庆国推广水泥。
庆国大臣梁适知道庆国国主寇季是一个有钱,并且舍得花钱的主。
所以就果断请示庆国国主,准备用水泥将庆国营造庆国所有的公家建筑,以及主要官道。
诚如梁适所料,庆国国主寇季确实是大方的。
他不仅同意了梁适的提议,还决定将庆国所有的官道都用水泥铺设。
只不过他还提出了一个令人费解的举动。
那就是将烧水泥的作坊设立在了狄青封地以北那片奇寒又荒芜的地方。
中间的运费和消耗十分庞大。
梁适觉得不妥。
但是庆国国主寇季坚持要这么做。
梁适拗不过寇季,只能依照寇季的心思做事。
于是乎,庆国通往狄青封地上的船只,多了许多。
庆国上下都在大建设。
文昌学馆的那位隐姓埋名的大学问家,总能研究出许多实用有新奇的东西。
比如继水泥以后,那位大学问家又功课了西方独有的玻璃炼制之发。
此物倒不是那位大学问家自己发明创造的。
而是他在观看大食书籍的时候,从大食书籍中发现的。
然后经过了他一系列改良以后,以新面貌问世。
当匠人们用沙子炼制出了各色的玻璃以后。
昔日西方商人在东方买到了天价的玻璃,变得不值钱了。
当然了,仅仅是在东方庆国的一些核心地方不值钱了。
在东方其他地方依然价值连城。
此物出来以后,庆国的贵族们,就喜欢拿玻璃珠子赏赐人。
没事就赏赐一大把玻璃珠子下去。
狄青和刘亨最喜此物,威逼着改良此物炼制之法的大学问家,暂时别将此物炼制之法宣扬出去。
然后他们自己偷偷拿了一大堆出去骗人。
狄青用此物在北地骗取了一片足足有百里的封地。
刘亨用此物骗取了大批量的钱财。
可惜,都不如此物的改良者骗的东西多。
此物的改良者,将此物的炼制方法高价卖给了大宋,从大宋换取了丰富的物资,以及数量庞大的铁料、铜锭。
顺便还嘲讽了对方一番。
引的大宋皇帝陛下赵祯震怒,将宫中和衙门中负责采办的好些宦官和官员给砍了。
砍完人以后,大宋皇帝陛下赵祯就开始用玻璃骗起了其他人。
总而言之,手握着玻璃制造之法的人,在东方疯狂的骗人。
而风云起始之地的庆国,却波澜不惊。
如同咸鱼一般的庆国国主寇季,就像是不知道此事一般。
“爹……那个玻璃真的不是你造出来的?”
寇天赐坐在寇季面前,狐疑的看着寇季。
寇季躺在躺椅上,懒洋洋的道:“白石楼三层的那一卷有关于玻璃制造之法的羊皮卷,你都翻了四次了。
是不是我造的,你还不清楚?”
寇天赐迟疑道:“可是玻璃作坊那些人用的玻璃制造之法,跟羊皮卷上的有所不同。”
寇季打了个哈欠,“能有什么不同,不都是用沙子弄出来的吗?”
寇天赐还要继续发问。
寇季却摆摆手道:“行了,别在我身边问东问西了。有空你可以多看看白石楼里的藏书,里想知道的东西,里面都有。
只要你精心研究,肯定能研究出与众不同的东西。”
寇天赐盯着寇季,“那您让我见一见藏在文昌书院里的那位神秘的大学问家。”
寇季翻了个白眼,“文昌书院是你看着建立起来的,里面有什么,你比我都清楚。根本就没有什么神秘的大学问家。
非要说大学问家的话,苏洵勉强算一个。
那厮如今已经翻阅了十多万册大食书籍,从里面总结出了不少好东西。
连你祖父都自愧不如。
如今在研究西方历史的时候,也会跟他探讨一二。”
寇天赐沉声道:“可我问过苏洵了,苏洵并不会水泥锻烧之法和玻璃制造之法。爹您不肯告诉我,难道是有什么秘密?
难道真如民间所言,您抓到了一个神仙,劝进在文昌书院里帮你炼制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寇季鄙夷的看了寇天赐一眼,“神仙还能被人抓住?能被人抓住的那叫神仙?”
寇天赐正色道:“民间传闻,神仙也有克星。”
寇季不屑的道:“神仙真要有克星,那当神仙肯定没有当人自在。”
寇天赐再次问道:“那您到底有没有抓到神仙?”
寇季瞪眼道:“都说了,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大宋的学问和大食学问碰撞以后产生的。
大宋的锻造之术,有大宋的长处。
西方的锻造之术,也有西方的长处。
两两结合,自然有不一样的好东西产生。
人蠢就要多读书,多思考。
而不是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寇天赐苦笑道:“我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我就想问问他,看看他能不能研究出在海上航行的铁船。”
寇季愣了一下,感叹道:“那东西啊……恐怕得三五年以后了。”
寇天赐皱眉道:“这么久?”
寇季听到这话,差点没吐血。
跨越了几百年的产物,是那么好弄出来的?
一些原材料还在遥远的北美洲和南美洲呢。
种世衡几个人虽然依照他的意思都派出了敢死队,可什么时候回来,谁也不知道呢。
寇季没有搭理寇天赐。
寇天赐却想到了寇季话里的一个漏洞。
寇天赐目光灼灼的盯着寇季,“爹,那个神神秘秘的大学问家,不会是您吧?不然您怎么可能知道在海中航行的铁船三五年以后才会出现?
以前我总是听娘提起,您在没有南征北战的时候,在府上总会捣鼓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我问过祖父了,祖父说是异人所授。”
寇季闻言,一点儿也不慌,甚至还鄙夷的瞥了寇天赐一眼,“你这孩子魔怔了。人力有穷时,我就算再厉害,也弄不出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以前在府上的时候,匠人们捣鼓出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府上花重金奖赏的结果。
不信你随便去找几个技艺娴熟的匠人,许他们一笔重金,让他们想办法改良他们的手艺,要不了多久,你就会看到成效。
至于我为何知道铁船能锻造出来的时间,那更简单。
铁船在大食的一册书籍中有所提及。
只是书籍十分古老,能认识上面文字的人不多。
你爹我也是花了重金,才请人将上面的文字翻译过来的。
可惜东西当时放在天圣馆。
下面那些人在焚烧大食宗教典籍的时候,不小心将其焚毁了。
为此你爹我差点暴起杀人。”
寇天赐被寇季忽悠住了,他喃喃的道:“如此说来,大食的学问,真有可取之处?我要不要潜心研习一番?”
寇季不咸不淡的道:“聪明人都不会去做蠢事。”
寇天赐愕然的看着寇季。
寇季淡淡的道:“我要是你,我就学习那些大食学问和大宋学问结合以后产生的学问。那是多个传承的精华,那才是好东西。”
寇天赐眼前一亮,“比如您结合了大食算学和大宋算学总结出的新算学?”
寇季缓缓点头。
寇天赐起身,“我明白了……我去找找看,看看有没有其他造船的书籍。”
寇季幽幽的道:“有肯定是有的,不过貌似只是一个设想。而且需要很多学问做支撑。你真要看的话,恐怕要学很多东西。”
寇天赐笑着道:“我们有的是人,不用自己赤膊上阵。”
寇季满意的点点头。
寇天赐笑容满面的离开了。
寇季在寇天赐走后,躺在摇椅里,一边摇晃一边瞥嘴,“一个人懂的太多,真是个罪过……还好我聪明,懂得把麻烦甩出去……”
白石楼里自然有造船的书籍。
不仅有造铁甲船的书籍,还有关于蒸汽机的书籍。
甚至还有火车等物。
只不过有些粗糙。
想要将东西研制出来,要学的很多,要花费的时间很长。
用寇季的话说,那些都是东西方学问碰撞的产物。
至于它们真正的由来,只有寇季清楚。
反正大食的书籍足够多、大宋的书籍也足够多。
几乎没有人能通读那些书籍。
自然也没办法揭穿寇季的谎言。
就算有,那也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到时候各种新出的书籍、新出的技艺混杂在一起,谁也挖掘不出参杂在其中的那些技艺到底源于何处。
更重要的是,宋人不怎么在乎好的技艺是谁发明出来的。
因为匠人处的阶级太低,没人会帮一个匠人扬名,也没人会在意一个匠人的贡献。
人们只会在意技艺好不好用,根本不在乎是谁创造了如此技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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