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唐:千金裘 八十二 李世民:大哥走好,大哥不送
太子什么都明白了,但他无力制止,只能机械地抽打胯下的良驹。
他已没了方向。
前路被以程知节为首的数名大将堵死,太子下意识拨转了马头,发现后路上横着秦王及其余猛将。
太子和齐王的两匹马,不安地在包围圈内打着转儿。
皇宫守卫呢?
皇城戍卫外紧内松,加之玄武门外囤有重兵,门内的皇家园林布防便非常松弛,几乎不见守兵。
此刻门一关,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要作甚?!”齐王壮起胆子大声质问着。
李世民不答话,只挥了一下手中的弓。包围圈开始缩小。
“无耻鼠辈!暗算兄弟!不得好死!……”齐王破口大骂。
“回!”
太子做出了决定,他要正面冲击秦王,闯出玄武门。
只要闯出玄武门,沿西内苑向东疾驰二十个弹指,便可由玄德门直入东宫。
回到东宫自家地盘,缓过这口气,太子发誓,一定取李世民项上人头。
可他闯得过去吗?
到了近前,能看清李世民脸上的表情时,太子又迟疑了。
除了坚毅冰冷的表情,他还在李世民脸上看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没清理干净的易容胶水。
那些融合了颜料、脂粉、汗水的易容胶粘在秦王脸上,既像伤疤,又像某种蛮族刺面的图腾。
那是什么?秦王在搞什么花样?
太子和齐王一同勒住了缰绳。
齐王干脆捞起身侧的弓,拔箭,开弓。
“快走,莫恋战!”
这话太子并未说出口,他只是在心里提醒了自己一声。
至于齐王,那个蠢货乐意垫背,就让他如愿吧。哥哥翻盘后,一定将你厚葬。
在这要命的关头,太子想到了一件小事:
不久前,有人向他告密,说齐王得到一张符箓,符箓上说“元吉合成唐字”,意思是齐王的名字元吉可以合成大唐的唐字,预示齐王将成为天子。齐王十分欢喜。
告密之人让太子当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太子不信,他们的母亲死得早,母亲去世时齐王尚年幼,这个最小的同胞兄弟几乎是跟在太子身边长大的,两人是兄弟,更像父子,彼此从未藏过心思。
可是与李世民的皇储之争让太子得了疑心病。
同胞兄弟又如何,一起长大又如何,那李世民也是战场上交付过后背的亲兄弟,不还是为了权利反目成仇。
那之后,太子仍与齐王亲近,共同对抗秦王势力,却暗地里在齐王府安插了眼线。
最好李世民和李元吉都死在这儿。太子恶狠狠地想着。他拨马回身,往父皇身边奔,求其庇护。
或许是太子的决然而去让齐王分了心,又或许他终究不忍兄弟相残,齐王连发三箭,每一箭都距李世民不远,却偏偏没射中。
与他形影不离的弓今天突然不那么趁手了。
“你,让开!”他一边射箭,一边嘶吼着。
李世民也开了弓。
谁都知道,李世民是个用弓的行家,百发百中。
太子听到了箭矢破空的声音,他以为还是齐王出手。
齐王已射了好几箭,太子开始期盼,期盼有一箭能射中李世民。
一刹之后,他听到了箭矢穿透骨肉的声音。
太子稍稍分心,向身后瞄了一眼。希望落空了。
一箭直穿齐王大腿。
马也惊了,齐王怒吼一声,勉力稳住战马。他发冠掉了,披头散发。
太子用力抽打着马臀。
他知道,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又有箭声。
太子本能地伏低躲闪。
晚了。
他后背一痛,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到自己胸口赫然有带血的箭头。
箭是从后背穿透过来的。
太子万念俱灰,他见过太多将士死于这样的箭伤,知道自己即便逃出包围,也是九死一生。
咚——
太子的身体沉重地栽下了马。
“哥!”
齐王睚眦欲裂的呼唤令濒死的太子精神一震。
太子抬头,看到齐王正驱马向他奔来。
错怪这个虽然蠢笨却一片赤诚的弟弟了啊!太子心想着。
他恍然想到了小时候,这个弟弟将父皇赏赐的东西献宝似的给他。
“走!”太子撑起上半身,拼尽全力冲齐王喊着。
齐王双目赤红,催马回太子身边,一人一马为太子挡住了乱箭。
就在齐王以为自己要被射成刺猬时,箭却停了。
李世民的马惊了。惊马带着主人横冲直撞,窜进了玄武门旁的树林。
怕伤了惊马上的主帅,李世民的部将赶忙停了箭。
太子躺在地上,将稍纵即逝的包围圈缺口看得清清楚楚。
“去武德殿!求父皇庇护!”
这是太子生前喊出的最后一句话,也是他最后一次为弟弟筹划。
之后,似是长长叹了一口气,太子再也不动了。
齐王很想去抱一抱他的太子哥哥,将他唇角难看的血迹擦净。但他不能放过报仇的机会。
他拨转马头,一夹马腹,朝着李世民狂追而去。
玄武门旁,树林。
李世民感到心惊肉跳。他怀疑,运势是不是不再眷顾自己了。否则,他凭生为数不多的惊马事故为何会在这种要命的时刻发生。
他不敢将缰绳勒死,那样只会让马儿更加暴躁,只能勒一勒,松一松,希望马儿尽快在张弛之间恢复理智。
对战局的牵挂让他分了心,未注意到那根斜生的树杈。
啪——
马速太快,马上的人被树杈一扫,登时滚到了地上。
这一拍,一摔,李世民五脏六腑都挪了位,只觉得头昏眼花,只能凭借经验手脚并用,向旁边一滚。
一滚开,他刚才歪躺的地方就有两只马蹄狠狠踩踏下来。
齐王李元吉随后便从马上扑了下来。
亲兄弟之间你死我活的战斗已够惨烈了,肉搏让这惨烈更加赤裸。
吴关紧随尉迟恭追了上来,他看到地上的两人脖子上都暴起了青筋。毫无王孙贵胄风范,仿佛回到了起兵之初的战场。
李孝节也赶了上来,口中嚷着:“可别打了……你们快松开啊……”
他虽读过先贤书,知道先代帝王们是如何骨肉相残的,但他不敢想象那种事发生在大唐,发生在他的堂兄弟中间。
他手无足措,只能一个劲儿驱马,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拉开他们,谁也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