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正文卷 第二百四五节 被信任的感觉
巫彭觉得眼前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很多从未接触的东西扑面而来。他感觉欣喜,也有些恐慌。
“我们必须掌握定价权。”天浩的话语掷地有声:“大国师,我看过皇家资料库存储的泥模板,货币制度早有记载,关键在于如何运用。我们能与狮族进行贸易,但他们必须服从于我们制订的规则。想要武器和钢铁,就得用我们的钱进行交易。”
“……我懂你的意思。”思考了很久,巫彭终于发出极其悠长的感慨。他脸上一片明悟:“价格由我们制订,规则也是如此,他们要么接受,要么拒绝。”
天浩双手交握着横摆在桌上,笑道:“价格方面我们不会抬高太多,必须符合最基本的市场规律。这种做法肯定会触及狮王底线,他很难接受,甚至拒绝承认这一整套贸易系统。不出意外的话,他会用断绝玉米和马铃薯出口的手段来威胁我们。”
“我们只要坚持一段时间就能解决这个麻烦。”微笑在巫彭脸上重新绽放:“你通过那些白人从大陆南方引进玉米和土豆,到时候我们可以自己种,用不着看狮王的脸色。”
天浩以同样的微笑表示赞同。
愉快的心情持续时间很短,巫彭很快想到另一个问题,他收起笑,皱纹以原来的模样覆盖在脸上,幽深的眼睛里有些莫名的东西在流动,他随即苦笑着缓缓摇头:“阿浩,你的想法很不错,但陛下不会同意,不会颁布诏书,更不会下令在族群内部全面推行这种新的货币制度。”
天浩有些诧异:“为什么?”
“陛下老了。”巫彭直言不讳:“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就是保持族群稳定。开拓进取在陛下看来已经不那么重要。你得明白,这不是昏聩,而是年龄与时间对一个人从意志层面上进行消磨。这不是他的错。陛下……从来就不是一个坏人。”
人上了年纪都想得到稳定美好的结局。
躺在床上安详的死去,是离开这个世界最好的方法。
老人尤其不喜欢战乱,他们从骨子里憎恨弑君的叛逆,不肖子孙,还有遗忘祖先名字的败家子。
天浩缓缓点头:“我明白。”
“所以刚才你说的这些事情只能暂时搁置。”巫彭把他的表现看在眼里,认真地说:“耐心等待一段时间,我会尽量劝说陛下改变心意。”
天浩思索片刻,问:“要不这样,能不能在您的权限范围内,先对货币制度进行简单的尝试?”
巫彭的反应很快:“你的意思是,像赤蹄城那样的区域性试点?”
天浩笑了,他现在嘴里说出的每一句话都要深思熟虑,反复思量:“这毕竟只是我的个人想法,没有绝对的把握。与其就这样直接在整个族群铺开,不如先在磐石领进行尝试。赤蹄城是个很好的例子,雷牛之王非常谨慎,牛铜在赤蹄城试行狮族的那一套表明不符合我们的利益。小范围试验就算失败,提前被限制的损失也能接受。反过来看,如果试行情况良好,就能以此为基础,在全族范围内全面展开。”
“这主意不错。”巫彭颔首发出赞许:“小范围试行……大王不会反对这样做。”
房间里的气氛再次变得热烈,老人和年轻人就具体细节探讨了很久。天浩惊讶的发现,大国师对货币制度的理解并不比自己浅薄,他虽是野蛮人,却有着思维敏捷的头脑和长远目光,甚至连自己遗漏的部分细节也能予以补充。
谈话差不多到了该结束的时候。
“有个问题,希望你能老老实实回答我。”老人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
天浩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他知道这个问题迟早会来。点点头,脸上一片平静:“请说。”
“你会永远忠于我们的族群吗?”大国师的语气非常严肃,没有掺杂一丝别的成分。
巨大的惊讶在天浩脑子里炸开,这完全脱离了预想中的剧本。
这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问题,甚至连边儿都沾不上。
震惊和意外像两块巨大的石头,狠狠砸进天浩处变不惊的思维水潭,溅起无数水花。
“回答我,你会永远忠于我们的族群吗?”大国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神情变得越发冷肃。
反应过来的天浩深深吸了口气,他拿起摆在桌上的小刀,割开自己的左掌,顿时出现了一条细密血线。
这是血誓。
“我将永远守护这个部族,不让这里的人民遭受奴役,不让他们流离失所。我曾答应过您,让磐石寨的人吃饱穿暖,我做到了。现在,我还要把这个目标扩大,让所有的牛族人都能享受这种幸福。”
……
天亮的时候,大国师带着卫队离开渔村,北向而行。
他总是这么忙碌。
上位者其实没有普通人想象的那么轻松,显赫光环笼罩下,是事必躬亲,远超平民万分的艰难与辛劳。
有些事情无法隐瞒。
捕获“黑曜石号”这件事迟早会传出去。碎齿和正江对自己忠心耿耿,是因为他们接受过孢子移植手术。身边的亲卫队同样对自己忠心耿耿,却是出于对领主的敬畏。在领主之上有族长,有国师,有陛下,还有神灵。
如果换了其它事情,泄密的可能性很低。
但涉及白人就不一样,千百年来的仇敌在磐石领受到优待,很多人根本无法理解,他们不敢对天浩这位英明的领主产生质疑,只会认为是白人使用邪恶巫术迷惑了领袖,他们简单的头脑不会想到更多,也无法理解所谓的阴谋,只能新更高位统治者那里寻求帮助。
主动向大国师报告,与其他人实名举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概念。
前者意味着光明磊落,后者就令人心生怀疑,再加上外界一直流传着关于磐石领主意图谋反的谣言,在这种时候自证清白,坦然暴露,是最有效的反击武器。
天浩很清楚,整件事情最大的破绽,就是自己熟知对野蛮人来说极其陌生的白人语言。
这个时代的野蛮人几乎不懂英文,字母在他们看来相当于天书。
派天狂送出密信的时候,天浩已经做好了全面心理准备,他制订了一整套应对大国师讯问的计划。可以有限的告诉他部分秘密,这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磐石领更好的发展。
现实与想象之间的落差太大了,大国师自始至终就没提过天浩预料中的那个问题。
你从哪儿学会的白人语言?
他最后的问题只涉及对族群是否忠诚。
天浩用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内心充满强烈激荡,鼻孔一阵发酸,泪水几乎夺眶而出。
这是一种被信任的充实感,简直美妙极了。
就像父亲对儿子,无论儿子是否长大成人,在父亲眼里永远都是被呵护的孩子。他永远不会计较儿子的过错,只要在大方向上保持正确,父亲永远是儿子最强大的支持者。
大国师显然知道一些秘密,关于族群,关于这个世界。
天浩感觉沉甸甸的担子压在肩上。
这是无比强烈的责任感。
渐渐止住激荡的情绪,他松开手,抬高右臂,平平伸直的右手举至于太阳穴前端,对着大国师远去的背影庄重行了一礼。
这是文明时代的军礼,也是天浩来到这个时代,对野蛮人第一次使用如此庄重、古老的礼节。
……
制造银币很简单。
合金配方由天浩亲自选定,单块硬币含银量高达百分之七十。同彪带领铁匠们做好了模具,以冲压方式成型,银币正面刻有牛王陛下的肖像,后面则是象征部族权力的牛角,冲压成型后简单打磨,确保规则的正圆。
这种银币异常精美,制造技术远远超过狮族货币。
接下来的这个月,以碎齿为首的领主卫队,包括整个磐石领军团核心成员,都领到了以银币形式发放的俸禄。
“俸禄”,这是一个野蛮人极少接触的新词。
在配给制占主导的社会,他们几乎不会思考生产资料与产品之间的诸多问题。磐石领之所以能在整个牛族群体突飞猛进,短时间内从小型村寨升格为城市,继续扩大为大面积区域,除了天浩的个人因素,更多的还是民众生产力成倍提高,以海量物资为基础刹产生的结果。
如果没有稳定的物资供应,再天才的统帅也不可能打胜仗。
土地、海洋、山林……天浩像一只辛勤的土拔鼠,疯狂积攒各种物资。现在,磐石领的产出远远超过其它村寨,以及部族。除了对大国师说过的那些理由,来自下层民众的需求,才是推行货币制度的基础。
其它地方是什么情况暂且不论,但磐石领需要货币,而且是价值坚挺,有着强大购买力的高信誉附加值货币。
曲齿的探索队在济州岛上发现了一座银矿,这是天浩大力推行货币制度的倚仗。
磐石币、牛族银币、牛角币、大王币……各种乱七夜之间冒了出来,还有几个不长眼的家伙嚷嚷着银币上的肖像与他们一模一样,认为这是神灵降下的神迹,就差没将其本人名字刻在上面。
天浩下令把所有胡说八道异想天开的家伙抓起来,当众抽了几十鞭子。
千万不能用文明时代的标准看待这些野蛮人。你给他一块卫生巾,他完全有可能当做美味的糕点塞进嘴里,而且吃得不亦乐乎。
来自领主大人的命令一道接一道在全领范围下发。
新货币暂定名为“磐石币”,分为金币、银币和辅币三种,市场流通主要以银币和辅币为主,金币与银币之间兑换率为一百,银币与辅币之间兑换率为两百。
任何人不得破坏、藏匿、污染磐石币,违者视情节轻重处于惩罚。
任何人不得伪造磐石币,一旦发现并确认属实,当中处于极刑。
一次性颁布的条例不能多,野蛮人简单的大脑很难记住。细节性规定只能在日常生活中让他们自信体会,政治委员将在其中发挥重要指引作用。
碎齿对这种亮晶晶的小玩意儿很感兴趣,他拿着刚发到手的钱兴冲冲跑到物资供应处,亲身体验了一把用辅币换取当天食物的交易过程。
麻痹的,钱真的很管用啊!
这玩意儿什么都能买,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领主大人说了,以后再遇到战争,甚至可以用钱购买女性战俘,想买多少就买多少。
天浩对货币发行量持谨慎态度,计算精确,绝不超发。一方面是济州岛银矿目前产量不高,另一方面实际发行量必须以磐石领实际生产物资为基础。目前这种状态正处于金融原始阶段,提前搞出股票交易所和信贷制度只能把自己玩死。
当然,银行肯定得有,这代表着磐石领官方对货币的承认,如果平民拒绝接受货币,随时可以兑现成物资。
天浩感觉自己就像在贫瘠的土地上种下一颗种子,幼苗生长缓慢,但毕竟是破土而出,看到了绿色。
……
济州岛的开发进展迅速。
正江的船队在两个月时间里急速扩张,现在拥有六艘海船。按照天浩的命令,禁止船队出现不尊号令,故意偏离航向之类的违逆行为,必须老老实实往返于渔村和济州城之间,运送人员和物资。
天浩很清楚正江是不喜欢束缚的跳脱性子,但规矩就是规矩,前两次擅自行事却有所收获,只能说他运气不错。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目前济州岛开发的重要性压倒了一切,如果正江再有第三次违令行为,他不介意用这个刚刚树立起来的典型给所有人上一堂鲜活生动的刑罚教育课。
曲齿在岛上放了一把火,引燃了大面积的灌木和树林,大火持续了近一个月,直到季风从海面上带来大量水汽,形成降雨,铺天盖地的火焰才终于熄灭,露出被厚厚灰烬覆盖的肥沃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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