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水汽在墓室顶壁上凝成水珠，缓缓滴落。

    滴答。

    被水珠浸入后颈皮肤的李金水一无所觉，震骇地看着那道从棺材里爬起的人影，忘记行动。

    在他与袁飞舟、高天昊三人眼里，云泽大君完全不是现实里的这般模样，他们看到的是神明的虚相。

    所谓虚相，便是神明的权柄外显之相。

    神明行走天地的时代，祂们的虚相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威能，依据权柄以及品佚不同，威能亦有强弱区分。

    凡人肆无忌惮直视神明的虚相，必致灾殃临身。轻者双目暴裂，神智混乱；重则直接被夺去性命，神魂粉碎！

    而今神明被打落尘埃，诸神黄昏。

    饶是如此，取代神明统御八极的仙人，亦无法剥夺神之权柄，只能最大程度削弱祂们虚相的威能。

    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可直视神，哪怕是一尊已被无限削弱权柄的伪神！

    云泽大君凝聚大半权柄的那一方印信，早已被叶玄的龙鸟印玺炼为己用，祂如今只有残缺权柄，显化于三人眼前的虚相却仍有诡异威能——

    无尽混沌之中，一头鼍龙身披金鳞，人立而起。

    在祂身遭，水汽氤氲扭曲，隐约化成一个个张开的巨口，不停蠕动，吼啸低语“饿啊……”

    “饿啊……”

    在这纷杂声音浪潮里，被一滴水珠浸入躯壳的李金水思维保持正常的运转，肉身反应速度却在减慢，连口中吐出的言语都变得断续“不可……直视……

    快……跑！”

    咔嚓咔嚓！

    他‘听’到自己躯壳里一下响起水凝成冰的细碎声音，随身的几道护身符一点都未发挥出功效，便接连爆开！

    嗤！

    尖锐的血冰棱直接扎破李金水周身皮膜，从中探了出来！

    轰！

    他捻在手心的一面符牌总算引动，爆开燃烧出一道火柱，将李金水包围其中，焚化冰棱。

    转身面向三人、面孔已被侵染的‘师伯祖’奋力一撞，把袁飞舟与高天昊撞开，亦令人回返清醒，躯壳恢复行动能力。

    ‘师伯祖’一步跨过三人，朝着幽深甬道狂奔而去，不敢回头哪怕一下，以免被云泽大君虚相染污！

    柳青侯的师父那个苍老面孔不可谓不幸运，刚刚恢复清醒，正逢阴仙宗三人送来一具绝好的寄居躯壳，当机立断选择寄生，后脚云泽大君便苏生过来，洞开石门。

    一切皆在电光火石之间发生，袁飞舟脑筋还未明白过来——为何师伯祖会自行奔逃，接着就得面对一尊缓步而来的伪神！

    砰！

    因着直视神明虚相，他的一颗眼球凝成冰晶，直接炸裂开来。

    剧痛令之倒吸一口凉气，匆忙别过视线，掐动法决，扬手一道掌心雷打向缓步而来的云泽大君！

    同时，袁飞舟抱起双眼淌出鲜血的高天昊，扭身急退。

    李金水打出的那道火柱，融化了他一身扎出皮肤的血冰棱，但其五脏六腑皆被骤然凝结的血液扎穿，已经死透！

    火柱烈焚，李金水的尸首向后直直地倒去。

    “头、头来……”云泽大君正在慢慢适应自己的躯壳，祂皮肤上浮现的暗金鳞片缓缓回缩，消失不见。

    身形与人类越发接近，指爪化为人手，摘掉自己脑袋上的白骨骷髅，向倾倒的李金水招了招手。

    李金水那颗被火焰焚烧得有些变形的头颅整齐脱离脖颈，飞到云泽大君手里，被他按在自己脖颈上。

    ‘李金水’的头颅缓缓睁开眼睛，眼神混沌，没有再去追击逃跑出去的三者，站在墓室里，垂下头颅，像是在思想回忆着什么。

    祂伸手抹过自己的面孔，总算回忆起来。

    此首级已近损毁——吾须再找一颗合适的头颅来。

    云泽大君吸收了张大汲取‘生灵愿力奉祀精炁’凝结得来的那颗血丹，点燃自身无头躯壳的气血，已近活人。

    但祂亦承受了生灵愿力奉祀精炁会致人神智迷失的代价，遗忘一些本该深刻记忆的事情，就是神智迷失的第一步。

    云泽大君遗忘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寻找自己的首级’。

    这个念头被‘寻找一颗完好无损、适合自己的首级’取代。

    祂任由李金水的头颅安放颈上，走向石门，在石门边微微停留，侧目看了那水银镜一眼，而后走进偏室，探手抓向墙壁里嵌着的两样东西。

    阴兵旗与张大心心念念的所谓的百寿无极丹。

    墙壁上浮现层层禁制，皆在祂手掌接近时破碎。

    他抓起阴兵旗，轻轻一摇，便有五个浑身笼在寒霜里的黑甲兵魂出现在墓室里。

    黑甲兵魂们眼神浑噩，并没有岳云斋那般灵动。

    但他们皆长有端端正正的头颅。

    “汝等，领兵为吾寻一颗好头颅来。”云泽大君嘴唇不动，却有声音响彻兵魂心间。

    五个兵魂齐齐跪倒，轰然应是。

    旗子一卷，在此间凝就一道漆黑门户。

    数百阴兵从中鱼贯而出。

    云泽大君盯着他们颈上的头颅，心里忽然涌起熊熊怒火。

    于是，祂发出神音“头来！”

    那些兵魂颈上头颅脱离躯壳，齐齐飞向云泽大君！

    云泽大君展开权柄虚相，背后演化一尊金鳞鼍龙，卷起那数百颗头颅，嵌在周身。

    这些头颅，没有一颗让祂满意。

    祂厉声尖啸“头来！头来！”

    这声音传遍云泽大君每一个血脉后嗣的心魂，他们尽皆听到了祖宗的命令，亦都看到了云泽大君的虚相。

    一尊周身镶嵌无数厉声尖啸着‘头来’的鼍龙虚相！

    兵魂即便颈上无头，依旧不受影响，机械前行，打开甬道禁制，奔腾而出。

    滚滚黑烟淹没山峰，森寒阴气冻结雨滴。

    无头阴兵漫卷大地。

    轰隆！

    一道雷光劈落，当场将几个无头阴兵劈得灰飞烟灭，但其他的阴兵却似不受影响一般，遵从神旨，向就近的村落奔腾而去，寻找合适的头颅。

    云泽大君躺在鬼首阴棺里，跟着飞出甬道，快速隐于苍茫山林里。

    比起不知死的阴兵，祂反而更加畏惧天雷劈下。

    棺材在一棵树后落下，祂从中走出，颈上头颅转动一圈，确认了李金水与那具僵尸逃奔的方向，旋即随手拔下那个张大以为装着百寿无极丹的葫芦塞。

    滚滚惨绿气息从中喷涌，绿色气体里，似有惨嚎的面孔。

    疫气，吸之则魂魄被染化为疫鬼，所行之处，遍地瘟疫。

    那葫芦里的疫气释放而出，足足十余亩多，经风一吹，向周遭飘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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