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画面还在继续。

    量子号飞船释放出的小型考察飞船“螳螂”号，搭载着林奇·克拉克等人，调转飞船的发动机微喷口，将螳螂号的船首朝向舰队所在的方向，慢慢减速向水滴靠近。

    镜头内，水滴光滑的表面映衬着星光点点的银河。

    水滴的头部，可以看到镜面反射出的一千公里外庞大的矩形舰队阵列。

    这个镜头让庞学林想起了现实世界的时候，他看过的一部三体同人短片《水滴》。

    那部短片，通过水滴的镜面反射，从原子级别逐渐放大，将宏观上看起来气势磅礴，甚至“设计感”十足的人类舰队，在微观下的不严谨，毛糙，甚至像废纸团垃圾般的表面展露无遗。

    再配合倒顺序的人类访谈语音，出色的展现了人类的渺小无知又傲慢性格，有种让人越看嘴巴越张大的魔力。

    那部短片留给庞学林的印象很深。

    现在，庞学林真的感受到了这样的场面。

    “主力舰队离水滴太近了！”

    庞学林皱眉道。

    一千公里的距离，对水滴而言恐怕几秒钟即可跨越。

    第五舰队按照他的要求，远远分散在主力舰队的两侧，与水滴更是有着十万公里的距离。

    徐绍敏道：“统帅，放心吧，我们有这么多战舰呢，应该不会出问题的。”

    庞学林沉吟片刻，说道：“帮我接通史蒂文·艾迪！”

    徐绍敏微微一愣，点头道：“统帅，稍等！”

    很快，太阳系舰队总司令史蒂文·艾迪的身影再次出现在了庞学林的面前。

    “庞教授，有什么事吗？”

    史蒂文·艾迪看起来有些不耐烦。

    庞学林道：“艾迪先生，舰队距离水滴太近了。我建议将舰队与水滴的距离拉到一万公里以上，所有战舰都保持深海状态，以便随时执行作战任务。我们现在面对的敌人，是俯视了我们整整两个世纪的三体文明，千万不要因为对方只是一颗小小的探测器而看轻对方！”

    史蒂文·艾迪笑了起来，说道：“庞教授，进入深海状态的话，舰队成员就没办法收看人类首次接触水滴的这一历史性时刻了。至于距离，您难道不觉得这样的距离刚好能展现舰队的压迫感吗？再远点那种气势就会弱上不少。而且我们现在拥有整整两千五百艘恒星级战舰，在这样一支舰队面前，就算对方的探测器再怎么先进，又能掀起多少浪花呢？”

    顿了顿，史蒂文·艾迪继续道：“好了，庞教授，之前我将第五舰队交由您指挥，完全出于对前辈以及您身为舰队国际创始人的尊重，我希望您能认清您的位置，现在是危机纪元205年，而不是危机纪元38年！”

    说罢，史蒂文·艾迪也不给庞学林反驳的机会，他的身影直接消失在了庞学林的眼前。

    “艾迪先生怎么可以这么说话！”

    站在庞学林身旁的庄颜愤愤不平道。

    徐绍敏皱起了眉，将目光转向庞学林：“统帅……”

    她有些担心。

    虽然从心底她对庞学林的命令也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和太阳系舰队司令官闹成这样，显然对庞学林接下来的发展极为不利。

    至于像东方延续等“自然选择”号内的那些高级军官，脸上则浮现出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他们对史蒂文·艾迪能够这样直接怼庞学林感觉暗爽。

    毕竟，正是庞学林，才让第五舰队错失了首次与地外文明飞行器战斗的机会。

    庞学林淡淡一笑，丝毫没有史蒂文·艾迪的傲慢感到生气，他将目光转向一旁的东方延续道：“东方，将通讯系统切换到公共频道！”

    东方延续微微一愣，皱眉道：“庞教授，您要干嘛？”

    徐绍敏道：“东方，你忘了我之前说的话吗？直接切换就行，统帅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

    “是！”

    东方延续有些委屈道。

    很快，整支舰队都响起了庞学林的声音：“我是舰队国际创始人，前任面壁者庞学林，现在对太阳系舰队全体舰长说话！作为一名与三体文明有过直接交流的面壁者，我希望大家能听我一句劝，三体文明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简单。在确定水滴对我们没有威胁之前，所有战舰，即刻起进入深海状态！所有战舰，即刻起进入深海状态！我希望大家记住，弱小和无知不是生存的障碍，傲慢才是！”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现场三千艘恒星级战舰，全部收到了庞学林的信息。

    一时间，整支舰队都热闹起来。

    有的舰长直接向指挥舰询问，是否应该听从庞学林的命令。

    也有些舰长，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直接忽略庞学林的讲话。

    只有少部分舰长，听进去了庞学林的讲话，下令战舰进入深海状态。

    很快，史蒂文·艾迪愤怒到扭曲的脸庞再次出现在了庞学林的面前。

    “庞教授，你这是干什么？”

    庞学林微笑道：“我这是在尽一名人类的职责！”

    史蒂文·艾迪道：“庞教授，你这是越权行为，等这次成功捕获三体探测器后，我会将你这一行为直接提交给舰队国际最高委员会！”

    “随便！”

    庞学林淡淡道：“艾迪先生，我希望你能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别傲慢，傲慢会毁掉人类的未来！”

    “庞教授，我是一名拥有四十多年太空军经验的老军人，我比你更懂现代化的太空战争！”

    说完，史蒂文·艾迪的身影再次消失在庞学林的身前。

    ……

    这时，螳螂号飞船，已经靠近到了水滴两公里的范围内。

    飞船的圆形舱室内，身着宇航服的林奇·克拉克教授，以及另外两位来自舰队国际的军官，同样收到了公共频道传来的信息。

    其中一名身材高挑，长相靓丽的少校军官西子笑道：“这位庞教授也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了吧，我估计没几个人会听他的意见！”

    另外一名中校军官附和地点了点头。

    林奇·克拉克正盯着螳螂号摄像机拍摄到的水滴画面，水滴绝美无瑕的外观，让他隐隐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淡淡道：“孩子，不要轻易低估一位面壁者建议。我也是从那个时代过来的，庞教授是这两百年来人类历史上最了不起的人物之一，危机纪元刚开始的时候，他就曾经警告过人类各国，要注意有可能发生的大低谷，可惜人类没有听他的话，后来正因为他的远见，人类才能在短短几年时间内摆饥饿的威胁。也正因为他的一力促成，才有了现在的舰队国际和太阳系舰队……现在他对太阳系舰队的忠告，让我想起了当年他对人类各国的忠告！人呐，往往容易死于傲慢！”

    西子微微一愣，有些疑惑道：“克拉克教授，您觉得水滴会有危险？”

    林奇·克拉克道：“不要被它美丽的外表所欺骗，有些拥有极端美好外观的东西，往往隐藏着大恐怖……”

    说罢，他将螳螂号的通讯系统转接到了不远处的量子号内。

    “范舰长，让量子号进入深海状态吧，以防万一！”

    很快，那头传来了量子号舰长范明城的回应：“克拉克教授，水滴有什么问题吗？”

    克拉克道：“暂时没发现什么问题，不过我有种不好的预感，量子号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那……行吧！”

    范明城犹豫了片刻，还是接受了林奇·克拉克的意见。

    这时，螳螂号与水滴只剩下不到一百米的距离。

    螳螂号上的人工智能缓缓驾驶着螳螂号靠近水滴，然后机械臂张开，顺利将水滴捕捉，缓缓将其收入螳螂号的科学舱内！

    这一过程没出现任何问题。

    实时画面同步传输到附近的三千艘太阳系舰队内，所有人心中都长舒了口气。

    自然选择号的舰桥内，甚至还响起了一阵欢呼声。

    东方延续有些得意地看了庞学林一眼，仿佛在说你是不是多虑了。

    庞学林丝毫没有在意周围的议论和目光，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螳螂号内传回的实时转播画面！

    林奇·克拉克和那两名舰队国际的军官穿着舱内航天服，飘进了科学舱内。

    水滴就悬浮在科学舱的正中央，与之前通过舱外摄像机看到的影像相比，它的色彩完全改变了，变得黯淡柔和了许多。

    这显然是由于外界的景物在其表面的映像不同所致，水滴的全反射表面本身是没有任何色彩的。

    林奇·克拉克慢慢飘浮到水滴前，把一只手放到它的表面上。他只能戴着手套触摸它，以防被绝对零度的镜面冻伤。

    接着，西子和那名中校军官也都开始触摸水滴了。

    “看上去太脆弱了，真怕把它碰坏了。”西子小声说。

    “感觉不到一点儿磨擦力。”男性中校惊奇道，“它的表面太光滑了。”

    “用显微镜观察水滴表面！”

    西子从科学舱一旁的置物架上找出了一个圆筒状的仪器，那是一架显微镜。

    她用镜头接触水漓的表面，从仪器所带的一个小显示屏上。可以看到放大后的表面图像。

    屏幕上所显示的，仍然是光滑的镜面。

    “放大倍数是多少？”

    林奇·克拉克道。

    “一百倍。”

    西子指指显微镜显示屏一角的一个数字，同时把放大倍数调到一千倍。

    放大后的表面还是光滑的镜面。

    “显微镜是不是坏了？”

    中校军官道。

    西子拿起显微镜，对准了自己的航天服面罩。

    航天服面罩肉眼看上去与水滴一样光洁无瑕，但是经过显微镜一千倍放大后，在屏幕上变得像乱石滩一样粗糙。

    “把倍数再调大十倍。”

    林奇·克拉克道。

    这超出了光学放大的能力，西子进行了一连串的操作，把显微镜由光学模式切换到电子隧道显微模式，现在放大倍数是一万倍。

    放大后的表面仍是光滑镜面。

    “调到十万倍。”中校道。

    他们看到的仍是光滑镜面。

    “一百万倍。”光滑镜面。

    “一千万倍！”

    在这个放大倍数下，已经可以看到大分子了，但屏幕上显示的仍是光滑镜面，看不到一点儿粗糙的迹象，其光洁度与周围没有被放大的表面没什么区别。

    “再把倍数调大些！”

    林奇·克拉克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西子摇摇头道：“克拉克教授，这已经是电子显微镜所能达到的极值了。”

    ……

    科学舱内那诡异的气氛似乎也传染到了那三千艘正在收看直播的战舰内。

    自然选择号内，庞学林面无表情，语气没有丝毫波澜道：“徐司令，你听说过《2001：太空奥德赛》这部科幻小说吗？”

    徐绍敏诧异地看向庞学林，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庞学林淡淡道：“这部小说是黄金时代一个叫做阿瑟·克拉克的科幻作家写的。他描述了一个外星超级文明留在月球上的黑色方碑，考察者用普通尺子量方碑的三道边，其长度比例是1：3：9，以后，不管用什么更精确的方式测量，穷尽了地球上测量技术的最高精度，方碑三边的比例仍是精确的1：3：9，没有任何误差。克拉克在书明以这种方式，狂妄地显示了自己的力量！现在，三体文明正在向我们展示一种更为狂妄的力量。”

    “庞教授，您的意思是，水滴很危险？”

    不知何时，东方延续脸上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庞学林道：“只有中子星的表面，才能达到这种光滑程度，但它的质量却很正常，所以这不可能是中子材料。从螳螂号传回的数据看，水滴的表面达到了绝对零度，这只能说明，这东西的分子，像仪仗队那样整齐地排列着，同时相互固结，你知道这种同结有多牢固吗？分子像被钉子钉死一般，自身振动都消失了。只有强相互作用力，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这种材料，它的强度比太阳系中最坚固的物质还要高百倍，这个世界中的所有物质在它面前都像纸片般脆弱，它可以像子弹穿透奶酪那样穿过地球，表面不受丝毫损伤。目前在我们人类的物理学界，这种材料只存在于某些科学家的设想中，想要做到这一点，相当于将一枚弓箭射到月球上！三体人做到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