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学林没体验过曲率飞行。

    他穿越过的那些世界，除了乡村教师世界碳基联盟神奇的恒星蛙跳技术外，其他世界的技术水平基本上没超出粒子物理的范畴，即使黑暗森林世界也不例外。

    但是在星际穿越世界，他却实实在在体验了一回曲率引擎所带动的光速飞行。

    进入树老给自己准备的碧玉一般的竹节后，庞学林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的加速度或者震动。

    竹节仿佛始终处于静止状态。

    但是等庞学林再次睁开眼，却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五号行星，悄无声息地悬浮于太空之中。

    此时，竹节内壁以及那绿色的液体已经全部隐去。

    庞学林的面孔朝向卡冈图雅。

    在三百亿公里的距离上，巨大的卡冈图雅已经凝聚成了一个光团，以卡冈图雅为中心，星空中还星星点点地点缀着上百颗星辰，那是围绕卡冈图雅运转的天体。

    很快，竹节启动，前方的所有星星都朝航向所指的方向聚集，仿佛这一半宇宙变成了一个黑色的大碗，群星都在向碗底滑落，很快在正前方聚成密密的一团，已经分辨不出单个的星星，它们凝成一个光团，像一块巨大的蓝宝石发出璀璨的蓝光。

    不时有零星的星星从光团中飞出，划过漆黑的空间快速向后飞去，它们的色彩不断变化，从蓝变成绿，再变成黄色，当它越过飞船后，则变成了红色。在飞船的后方，红巨星和围绕它运转的行星们凝聚成红色的一团，像在宇宙尽头熊熊燃烧的篝火。

    下一秒，星空的这种滑落骤然停滞，卡冈图雅在他眼中已经近在咫尺。

    庞学林知道，虽然他自己为参照系，时间只过去了几分钟。

    但是以树老以及红巨星为参照系，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八小时。

    他跨越了三百亿公里的距离，顺利抵达卡冈图雅。

    “庞先生，您现在距离卡冈图雅的视界界面大约五千万公里，如果不进行任何操作，您将会在未来一个月内跌入卡冈图雅。”

    庞学林的耳边，响起了树老的声音。

    庞学林有些惊讶：“树老，隔这么远，你还能和我保持实时通讯？”

    树老道：“庞先生，您搭乘的竹节属于我身体的一部分，就算隔着宇宙两端，我也能随时和您通话。”

    庞学林微微一愣，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笑容，树老之所以用竹节将自己送过来，除了应自己的要求外，未尝没有通过竹节看一看自己到底想要干什么的意思。

    “树老，继续靠近卡冈图雅吧，我要穿越它的视界边界。”

    “庞先生，您确定？”

    “我很确定。”

    庞学林淡淡道。

    他这是在赌，不仅是在赌高维人类，也在赌系统。

    按照树老的推断，高维人类已经能够在超膜上自由穿行，可以自由进入一个任意历史节点，可以在时空的长河上随意开辟一支分叉口。

    这种等级的文明，已经超越了普通文明的范畴。

    术到极致，几近乎道。

    而系统，在庞学林看来，至少超越了高维人类的水准，达到了另一种难以想象的高度。

    自己作为系统派到这个世界的一个冒险者，庞学林可不相信高维人类对自己表现出的异常状态没有任何察觉。

    毕竟当初自己在库珀家的那个小阁楼里，拿到了关于引力研究的关键参数。

    因此，他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可以确定，自己进入卡冈图雅后，会遭遇高维人类。

    至于能不能说服这些高维人类帮助自己返回过去，重新遇见克丽丝，就看接下来自己和他们怎么沟通了。

    竹节无声无息地朝卡冈图雅的视界边界继续前进，时空扭曲产生的相对论效应也变得越来越明显。

    可能庞学林只感觉过了一分钟，外面的世界已经过了一整年。

    庞学林没有回头路，他只能继续向前，朝着卡冈图雅的视界边界狂奔。

    视界边界不是一个真实的物理边界。

    它既不是膜也不是表面。

    它被简单地定义为，到奇点的一个特定的距离，这个距离如果你低于这个阈值，你就不能出去。

    距离奇点的范围内，在这里，万有引力是如此之大，以至于任何东西，甚至光本身，都无法逃脱黑洞的魔爪。

    如果你不幸跌到这个界限以下，那么很遗憾，无论你飞船的动力系统有多么强大，你都会发现自己已经无法逃离这个范围，坠入深深的黑暗，最终死亡。

    随着庞学林与卡冈图雅之间距离的接近，庞学林的周围，开始出现温度超高的粒子流以及高强度的宇宙射线。

    “庞先生，我只能再坚持一分钟，一分钟后我的竹节就扛不住周围的高温以及黑洞超强引力了。”

    树老的声音微微有些惊慌。

    庞学林平静道：“不用强撑，竹节解体就解体吧。”

    庞学林不知道竹节的强度到底有多高，但这个竹节源自于树老的本体，毫无疑问要比自己的身体强大不知多少倍。

    一旦竹节无法隔离外界强大的引力潮汐和高达上亿度的吸积盘粒子流，庞学林的身体恐怕就会瞬间被撕碎成原子状态，然后融入吸积盘的超高温之中。

    与此同时，庞学林心中开始默数倒计时。

    “60、59、58……10，9，8，7，6，5，4，3，2，1……”

    庞学林最后一个“1”字脱口而出的瞬间，外面的空间突然天翻地转。

    下一秒，庞学林出现在了一个拥有无限纵深的奇异空间内。

    “呼……”

    庞学林不由得松了口气，刚才这番操作，他确实有和高维人类赌命的意思。

    幸运的是，他赌赢了。

    出现在庞学林面前的，是一个他在电影中见过由库珀的阁楼展开的拥有无限时间线的五维空间。

    一束束来自时间线之内的光线透过阁楼书架的间隙，照进了这个神秘的空间内。

    在空间与书架之间，垂落着一根根奇异的垂线。

    “这应该就是现实世界，地球上的物理学家们梦寐以求想要寻找到的弦了……”

    庞学林眼中闪过一丝明悟。

    当年他费尽心机找到库珀，在库珀的阁楼内或得了黑洞内部的引力参数。

    当时他还以为这是未来的库珀传递给自己的。

    却没想到，传递这个信息的竟然是来自未来的自己。

    “庞先生，这是哪里？”

    这时，庞学林耳边，突然传来树老的声音。

    庞学林一转身，便看到那节碧玉一般的竹节，无声无息地悬浮在自己的身后。

    庞学林没想到，树老的这根竹节，竟然也跟着自己来到了这个神秘的空间内。

    庞学林淡淡一笑，说道：“这就是我想找的地方，对了，树老，帮我查一下这一处空间内的弦力参数。”

    “好，稍等。”

    很快，庞学林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了树老的一声惊呼。

    庞学林道：“树老，怎么了？”

    “庞……庞先生……”

    树老的声音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这……这到底是哪里，我仿佛看到了膜力的存在……只要……只要让我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我肯定能找到膜力的本源，到时候凭借我自己的力量就能离开小宇宙了。”

    庞学林淡淡一笑，说道：“这应该是属于超膜的一部分吧，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对了，把弦力参数给我。”

    “哦……马上，马上！”

    庞学林顺着一层层无穷无尽地阁楼空间，开始寻找当初他和库珀见面时的场景。

    “这是？伊迪丝？”

    透过阁楼空间的书架，庞学林看到了一个库珀正抱着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坐在躺椅之上，拿着书本教她认字。

    庞学林淡淡一笑，开始顺着阁楼空间，将时间线往前拉。

    半小时后，庞学林终于通过书架，看到了当年自己第一次与库珀见面，进入阁楼时的场景。

    “当时我应该是通过库珀放在书架上的手表获得引力参数的……手表呢？找到了！”

    很快，庞学林在库珀的书架上，找到了一块已经损坏的手表，随后，他开始通过一根根肉眼弦，来拨动表盘上的分针。

    将树老给他的引力参数，转化成摩尔斯密码。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完成了引力参数的传递之后，庞学林松了口气，说道：“好了，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我希望能见一见你们，可以吗？”

    庞学林的眼中，那无限延伸的阁楼空间开始一重重快速收敛。

    耳边，隐隐传来了树老欣喜的声音：“庞先生，多谢您了，我已经找到了从弦力突破到膜力的关键点，一万年内，我就可以生成膜力本源，自行离开小宇宙了……”

    庞学林淡淡一笑，说道：“不客气。”

    下一刻，一道白光闪过。

    庞学林忍不住用手遮挡了一下，等他再次睁开眼睛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纯白空间。

    无论是前后上下左右，均是一片白色。

    但庞学林能感觉到重力的存在，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脚踩在白色的地面上，但他却看不到自己的影子，也压根看不出这个空间长宽高到底纵深几许。

    “有人吗？”

    庞学林大声道。

    声音传了很远，庞学林没有听到有任何的回声。

    一直到一分钟以后，远方隐隐出现一个小黑点。

    随后，黑点慢慢变大，五分钟后，黑点已经变成了一个身高超过两米，体态纤细苗条，穿着暗银色紧身衣，长相奇特的人类，出现在了庞学林的面前。

    他的脖子很细，脑袋成纺锤形，眼睛细长，嘴巴和鼻子都极为小巧，脑袋上不存在任何毛发，浑身上下有种奇特的美感。

    “尊敬的冒险者，您好，欢迎来到我们的世界，您可以称呼我为无天。”

    “无天？”

    庞学林的眼睛微微眯起，微笑道：“无天先生，您好，您知道我的来历？”

    无天微微一笑，说道：“大概猜到一些，不过我想这不是我们今天谈话的重点，冒险者，你也算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我被授权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庞学林微微一愣，他原本想着看看能不能从高维人类的口中得到系统的一些侧面信息。

    没想到对方压根就不愿意和他谈系统的事。

    庞学林沉吟片刻，说道：“无天先生，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吧，我希望能救回我的妻子，她因为癌症在公元2065年去世。”

    “可以。”

    出乎庞学林的意料，无天竟然一口便答应了下来，然后道：“我可以将你送回2038年，你的妻子刚刚分娩那一天。另外，我还会送你一份小礼物，作为对你的奖励。”

    “小礼物？”

    庞学林不解地看着无天。

    无天微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庞学林点了点头，说道：“那我现在可以出发了。”

    “当然可以了。”

    无天抬起手，轻轻打了个响指。

    庞学林只觉得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

    “庞……庞……快醒醒，克丽丝生了……”

    庞学林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便看到克伦威尔·奥利弗凑到自己面前，将自己喊醒。

    “这是？”

    庞学林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一个医院的走廊内。

    下一秒，他浑身上下一个激灵，瞪大了眼睛道：“克丽丝生了？”

    奥利弗笑道：“是的，已经生了，是个女孩，你要当爸爸了。”

    “我要当爸爸了！”

    庞学林眼中闪过惊喜之色，刚要起身，便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枕着一个沉甸甸的脑袋。

    庞学林一扭头，便看到十八岁的墨菲正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庞学林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柔情，推了推墨菲道：“墨菲，醒醒，快醒醒，你姐要生了。”

    “亲爱的，别吵，我要再睡会儿……”

    墨菲抱着庞学林的胳臂，闭着眼睛不愿意撒手。

    庞学林和奥利弗面面相觑，眼中闪过一丝尴尬之色。

    奥利弗伸手在墨菲洁白的额头上一个脑瓜崩，说道：“死丫头，快醒醒，你姐生了！”

    墨菲一下子从梦中醒来，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庞学林，又将目光转向奥利弗，目瞪口呆道：“老公？……哦不，姐夫，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庞学林微笑地看着墨菲，眼中升起一丝明悟，说道：“墨菲，现在是2038年，我们回来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