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

    章与坐在车里，喘着粗气。

    尽管听到了文幕野的那一声“过了”，但是他一点要起来的念头都没有。

    他刚刚开着车从码头的大门冲了出去，直冲上了大路，直到冲过了那个十字路口才停了下来，整个过程，车速都飙到了他从来没有开到过的120。

    当然了，他拍的这一遍，没有撞破大门撞开堵门车辆的内容，更没有十字路口处一辆大卡车从边上撞过来的部分，道路更是早就被清空并临时管控，除了工作人员之外没有一个外人。

    有的，只是在路口处架设的两盏大灯，在他的车过来的瞬间亮起，并在轨道上行进一小段，用来模拟大卡车冲过来的效果而已。

    即便如此，在冲过路口的那一瞬间，他依旧出了一身的冷汗，仿佛那一刻他真的变成了黄毛，而路口的一侧，真的会有一辆大卡车猛然冲出来一样。

    心无可抑制的怦怦跳着，他倒在靠背上，强行把手从方向盘上挪下来凑到眼前，手背上青筋暴露，两只手疯狂的抖个不停。

    一股劫后余生的感觉在心里生起，那一刻，他忽然好希望电影里的黄毛也和此时的他一样，并没有被大卡车撞到，而是真正的冲了出去，逃出生天。

    哐！

    车门被有些暴力的拉开，张步凡迅速探头进来，关切的看着他，“怎么了？”

    章与有些愣怔的看了张步凡两秒，才猛然回过神来，摇摇头笑道：“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他这一笑把张步凡笑愣了，这个笑容，和黄毛的笑是那么的像。

    张步凡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扭头出去叫道：“小赵！你那有没有巧克力什么的，赶快拿点过来！”

    小赵是公司给张步凡临时配的助理，闻言赶忙跑过来，边跑边往出掏东西。

    “别，张……张总。”章与习惯性的想叫张哥，就看到已经到了跟前的几个人，急忙改口，说道：“没啥大事，而且，不是马上就要拍我死了的那场戏么，我现在这手软腿软的，不是正好吗。”

    “什么你死了，那是角色死了。”张步凡还是忍不住点了一句，生怕章与入戏入的太深出点啥事，“那戏还早着呢，还得转场，光从这去医院就得小半个小时，你敬业是对的，但也不带这么折腾自己的。”

    章与还想说话，就看张步凡已经从小赵手里接过东西递了过来，“别废话，饿货，来条士力架！”

    …………

    因为都是夜戏，于是这些戏份就被紧密的安排在了一起，在这边码头的戏份进行拍摄的时候，另外一边医院里的布景也已经完成，甚至为了能够做到无缝连接尽快拍摄，这边还专门搭了一套设备，都不需要转移设备了。

    很快，剧组就转移到了电影里的医院，章与被拉了去做造型，那么猛烈的撞击，黄毛的身上当然不可能是干干净净的，什么血啊伤口啊还有被烧了的焦痕啊之类的当然不能少。

    另外一边，张步凡在和周二围对话。

    是周二围主动找上来的，这让张步凡有些诧异，倒不是这位不怎么好沟通，其实是挺好交流的一个人，但这个时候，他应该在酝酿情绪，准备接下来的戏份才对，怎么这个时候找上来了呢？

    “张老师。”周二围开口，其实按照年龄来说，这位也是可以叫张步凡“哥”的，不过人家不乐意，张步凡也不能强按着头让人叫吧。

    “怎么了？”张步凡看着这位“加钱居士”问道。

    “等会儿的戏，我有点拿捏不住。”周二围说道。

    张步凡有点懵逼，这位04年出道，到现在10年多了，也算得上“老演员”了，这样的戏份会拿捏不住？

    他还没说话，那边周二围主动说了，“主要吧，是因为我这个角色之前的表现，就是，他是一个老刑警了，见过了很多事情，所以在办案的时候总是能够保持冷静，就像之前老太太求他那段，那么感人的一段，他都生生忍住了，一点表情没有的听完了，怎么说呢，不能说他是冷血，但是也应该是有那么一点……镇定过了头了。”

    “木讷？”张步凡试探问。

    “也不是木讷。”周二围给否了，他明显也在思考，“应该是因为见过了太多这样的事情，甚至可能比这还惨的他也遇见过很多，所以，尽管血依旧是热的，但是表面上已经很难再有什么过激的表现了。”

    张步凡想了想，点了点头，这个分析其实很到位，映照到他梦里的角色身上确实很合适。

    周二围接着说，“但是，就等会儿的那场戏，他的表现却有些……歇斯底里，这和他之前的表现有些背离，所以……”

    懂了。

    张步凡点点头，说道：“理确实是这个理，但是你忽略了一个点，曹斌也是人，而但凡是人，他的情绪就不会是固定的，而是会累积的，当情绪积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

    “就会爆发。”周二围说道。

    “也可能是崩溃。”张步凡最后说。

    是的，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警察曹斌的心理，终于崩溃了。

    …………

    章与那边很快画好了妆，原本干干净净的他现在简直惨不忍睹，身上红一块儿黑一块儿的，乍一眼看上去就没一块好肉。

    文幕野下令，所有人准备。

    章与倒在周二围怀里，周二围抱着他，不断调整着，似乎想要让他躺的舒服一些。

    “周哥，没事儿，你不用管我，你觉得怎么对怎么来。”章与对周二围说道，两个人同年，生日差了也不到一个月，是真正的同龄人了。

    怎么对怎么来，而不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章与此时的脑子已经完全在戏上了。

    周二围也不矫情，点了点头，并没有再去调整自己的动作，只是紧了紧，保证章与不会摔下去。

    “action！”

    “医生！救人！快救人！”周二围抱着章与进入镜头，脚步踉跄，声音因为太过激动的嘶吼而有些沙哑，在空荡荡的过道中回荡着。

    刚走出去两步，周二围自己停了。

    “抱歉，我没调整好，重来一遍吧，抱歉抱歉！”周二围说道。

    这一重来，就是连续6次的NG，终于，到了第7次。

    “医生！救人！快救人！”周一围再次入镜。

    这时候的他已经没工夫去管章与舒不舒服了，因为长时间抱着一个成年男性，他的两条胳膊已经没了力气，勉强才能拽着章与不让他摔到地上去。

    他的声音愈发嘶哑，但已经不是演的了，而是因为喊了太多次，嗓子已经劈了，因为太过疲惫，嘶哑的声音里还伴随着粗重的呼吸。

    他勉强托着章与往前走，才刚走出几步，忽然被身前的章与绊了个踉跄，要是刚开始的时候，他还能稳稳站住，然而此时，他再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形，一下摔了出去，而手中的章与自然也托不住了，同样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边上的工作人员一惊，就有人想要上去帮忙，然而有经验比较老的工作人员一把拉住了准备上前帮忙的人——导演和演员都没有出声，拍摄还在继续！

    周二围自然也听到了那一声重重的落地声，他下意识的就扭头去看章与，想要确认他有没有事，然而……

    章与静静的躺在地上，即便那么重的一摔也没有让他有半点动静，此时的他依旧是一个“死人”。

    看着章与那张满是“血与火”的脸，一瞬间，周二围仿佛听到了自己的心里有着什么东西裂开了！

    他一下扑到了章与的身上，一边想要把他从地上拽起来，一边疯狂的叫道：“别死！别死啊！”

    那一刻的他，眼中是满满的无助，表情悲伤到了极点。

    这个人，就这样死在了他的怀里……

    这一幕就这样过了。

    看着一个人走到一边去沉默站着的周二围，张步凡想要过去和他聊聊却最终忍住，拍摄还没结束，接下来的一幕，更残酷。

    …………

    程勇当然看到了那场车祸，于是，在警察之后，他也赶去了医院。

    “人呢？”徐争盯着周二围。

    “没了。”周二围低头回答，这一刻的他不敢和徐争对视，对方的眼中仿佛有刀子，在狠狠的刺着他的心！

    “没了？”徐争愣了一下，下一刻，猛然爆发，他一下扑了出去，重重的把周二围撞在了墙上，吼道：“他就是想活着！他有什么罪！他有什么罪！”

    这一刻的徐争，状态完全爆了出来，他的脸上表情近乎扭曲，额头和脖子上，一根根青筋暴了起来，那一刻，说他真的想要杀掉周二围都有人信！

    边上的几个演员都被他吓了一跳，急忙按照剧本，上去把徐争拖开，死死按住。

    然而徐争根本不理会他们，他只是死死的盯着周二围，继续大吼着，“他有什么罪！”

    这一刻，镜头给到徐争的脸部特写，他的眼睛都往外突出，眼睛里面布满了血色，那是愤怒到了极点的状态，徐争过去那么多年积累的演技，在这一刻，完全爆发！

    反观周二围，他靠在墙上，身体瑟缩着，头依旧低垂，仿佛刚才那一下撞得太狠还没缓过来，又仿佛是他完全不敢去面对徐争，这一刻的他哪里还像是一个干了多年的老刑警。

    他就是一个普通人，一个认为这一切都是他导致的，因此受了太大刺激，并因此情绪完全崩溃的普通人。

    “咔！过了！”

    文幕野开口，今晚的拍摄终于全部结束。

    所有人都开始忙着收工，然而有一个人却没有动。

    周二围依旧靠着墙，此时的他仿佛已经站不住了，只能在那里蹲着，两手抱着膝，脸埋在臂围里。

    张步凡摆摆手让周二围的助理走开，他自己走了过去。

    “二围……”张步凡试探着开口。

    周二围抬头，他的眼睛此时看上去竟比刚才的徐争还红，一张脸上已经满是泪水，他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张步凡，好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来。

    “张步凡，我草你妈！”8)